要说叶晚秋是个狠毒的人,那是一点也不错。
虽说他告诉我他的梦想是当一个拯救别人的大英雄,但我想,一个人的本质还是难以改变的,所以虽然我是只狐狸,而且叶晚秋也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尽管如此,我还是能知道叶晚秋不是什么好人。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从漫天的风雪里走出去,沿着地图往东边走,一路上遇到许多饿死的人,他们有的是大人,有的是孩子,身上全都脏兮兮的,长得也不像人样,全都瘦长瘦长的,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什么老树杆子。
那时候叶晚秋走在我前面,手紧紧按着挂在腰上的剑,一点也不敢放松。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叶晚秋身后,就这样往前看,这黄土铸成的道路上,还有不少前几日风雨遗留下来的泥泞,这泥泞四周,到处都是人。他们有的在往前走,更多的,就倒在路边上,一动不动,除了呼吸,就再没其他活着的迹象,既没有人去管他们,他们也不寄希望会有人去管他们。
我当时走在叶晚秋身后,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在想,人类真是可怜。那时怜悯之心尚未自我心中消失,甚至从青丘出来以后,我发现自己会对每一件事都感到同情,不论是雏鸟从巢中摔落,还是蜂蝶翅膀被雨水打湿,我都会觉得难受。这种心情让我十分奇怪,这是谁带给我的?我搞不清楚。
在南海的那段旅行,给我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当我独自栖居在青丘顶上,从未想过人世间会有这样的生活,那时节我看着日升月落,只觉得空虚无聊,我在想我自己的存在意义是什么,直到我遇到综,才稍稍从那样的感伤中解脱出来。
而我为什么说叶晚秋是个狠毒的人呢?因为我到现在也记得叶晚秋在听我说要将一些食物分给遍地饿殍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的那种惊讶,茫然的神情。
那种惊讶与茫然,说明我眼前的这个人,在心中根本没对躺在地上,佝偻前行的这些人有一点同情,而且类似这样的想法,也一点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脑袋里。
“你是在……开玩笑吗?”他问我。
然后他朝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是啊,姑娘也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他一边朝前走,手照旧按着剑,垂头思索着什么,然后他朝我说道,“我们的食物并不多,根本不够分给所有人,而如果姑娘只是为求心安,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
“我在庆国生活了二十年,深切的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饥饿可以迫使人做出一切事。如果我们将仅有的食物分给几个人,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想要,那些想要食物的人联合在一起,就足以将我们撕碎了,连同最开始接受我们食物的人,如果没有力量去保卫它们,也会一并被撕碎,你别看他们现在有气无力,抢起东西却能够鼓起狂犬般的力气,我光光保护自己就够吃力了,更别说还有姑娘你,虽然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保护你不受伤害,但要是真的面对那样的情形,我实在没有信心。”
他的语气相当冰冷,像是在述说一个理所应当的道理,而且这道理理应是被所有人知道的,是一出生就该明白的,就像孩子刚出生时就有了吮奶的本能,为了活下去,人都应该拥有这样的本能。
叶晚秋说的话自然是极对的,对于那时刚刚走出青丘的我,叶晚秋便是我学习的对象,但这样的论调岂不是未免太冰冷残酷,对于一个立志要当匡扶天下的大英雄的人,这样的觉悟不是太过悲哀了吗?
我那时是真的这么想的,我看着行走在路上的人,看着怀里抱着孩子的母亲正蹒跚着前行,一点也没有想到去到东陆的自己,会以人类为食,一点也没想到,自己会渐渐对这世界习惯起来,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情景。
叶晚秋在前面谨慎小心的走,而且果然如他所言,有被饥饿迫使的人来抢夺我们的食物,我记得那个领头的人眼里冒着精光,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他对手下说,我要她来做我的夫人。
说实话,在这饿殍遍地的世道里,那领头的人保养得倒还不错,身强体壮,但跟随着他的那些人,则大多瘦骨嶙峋,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叶晚秋剑法耍的出神入化。
虽然对于妖族来说,借助外物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但我那时看着叶晚秋手里拿着剑,干脆利落的把朝我们进犯的人的脑袋一个个砍下来,而且动作虽然极快,却显得慢条斯理,倒不像是在杀人,而像是在跳舞,我这样看着看着,就也有了学剑的想法,当然,最后还是没有学成。
那领头的看自己手下的人被杀得七零八落,十分愤怒,自己也冲了上去,他拿着的是一把大环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刀上还沾着没干的血迹,总之他就那么冲了上去,然后就被叶晚秋砍倒,连两秒钟都没顶住,轻飘飘的倒了,头也被砍下来,以这个作为总结,剩下的人知道厉害,全部跑光。
叶晚秋也没去追,重新把驴子牵住。
“我们得快点走了。”他说,“如果入夜,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我说叶晚秋不是什么好人,还不止包含这一方面,他对待饿殍冷漠,说不定只是心冷如灰,他杀伐果断,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我之所以这样确定的说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有另外的原因,但现在就不说出来了,等下一回再说。
总之我们在经过一番赶路,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在那里,我问叶晚秋他的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回答我说是自学成才。
自学成才?
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青丘顶上活了有七百多年,到现在也没领悟出个什么东西,他叶晚秋只是个人类,活到现在也只有二十一年,怎么就能自学成才?他有哪里是我比不上的?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思考了好一阵子,然后夜色变得很深很深,我就睡起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