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这么直直的朝我看过来,让我也吓了一跳,我之所以觉得惊讶,是觉得她应该无理由的畏惧我,现在理应做出的反应是一溜烟的跑掉,而不是这么瞪着我。
她有什么理由不畏惧我呢?我连这座寺庙的老和尚都做掉了。
我一边思考着这件事一边向她靠近,既然她不打算逃跑,那我就在这里把那日该在美锦院解决的事情解决掉好了。
但我还没来得及靠近他,有另外一个人拦住了我,那是等候在塔外的人类集团之一,长得倒是五大三粗,此刻表情充满愤怒,但我自然一点也不清楚他愤怒的缘由为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拳朝我砸了过来。
然后他就变成了一团爆炸的血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朝我攻击过来,那人手里拿着剑,剑锋连成一片银芒朝我胸口点,我躲也不需躲,朝他吹了口气,他立刻被掀飞到远处去,从他落地后没有反应来看,不是晕过去就是死掉了。
现在我已经多少有些察觉发生了什么,想必是这噬心魔操作人心的技艺,可惜自己把那小沙弥交给夏怜,让她去救自己的叔父了,否则倒能见识一下噬心魔之间的对抗。
“哪怕你操纵得了这些人也无济于事,你应该知道吧。”我朝那站在不远处巧笑倩然的女性说道,“不如现在自尽,也少了我的麻烦。”
“公子何出此言?”小桃红笑得欢快,若是没有这满地的尸体,倒觉得她正在吟词赏雪。
她又说,“小女子生来命苦,还望公子垂怜奴婢。”她一边说一边敛袖,矮下身子给我行了一礼,那绯红的衣衫倒和满地的鲜血相得益彰。
“哼,疯掉了吗?”
从行动来看,这噬心魔像是彻底丧失理智一般,既然如此,更没有留下她的理由,我朝她挥舞衣袖,庞大妖力挥洒而出,小桃红又是一笑,周围仅剩的两三个人类便前仆后继为她挡下那一记。
“不要!”这是安若兰的惨呼声。
她好像倒没有被妖术操纵,此刻面色惨白,硕大的胸部抖动不止,像是在如实表达主人此刻的惊惶之情。
安若兰大概也没想到,为何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但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就得时时刻刻做好这样的觉悟,从她惨白的面容来看,她是没有做好这样的觉悟的。
我看着那些人前仆后继的赴死,脸色也难看起来,只是想解决一个小小的妖怪,居然让我如此大费周章,真是可恶!
之前在这浮屠塔里的战斗太过耗费我的妖力,虽然如果变成原形,大概可以碾压对方,但要是这样就把我逼到这种地步,自尊心接受不了。
我在无尽的时光之中活的越久,自尊心也越炽烈,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
这一回我直接欺身而上,学着当初黎烟朝我冲过来的姿势,朝小桃红冲了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脸近在眼前。
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平安喜乐,皆在梦中。”她这么说,“何不大梦一场?”
小桃红的眼睛变得极亮,与那亮度对比,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暗淡下来。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凝滞起来,哪怕移动分毫也变得痛苦无比,这是怎么了?
察觉到不妙,我正想回复成为真身,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细小又熟悉,像是孩子在说话。
“我叫综。”那声音说,“你叫什么名字?”
啊……
好怀念啊……
这种怀念的感觉几乎要把我击溃了,我最深的记忆,最珍惜的部分,组成我这一存在的重彩一笔——被挖了出来。
回过神,我已经身处青丘山,四周被白雪覆盖,不远的青松上也盖满了雪,只要轻轻摇动便能抖下一片白色。
眼前,是一只油光滑亮的松鼠,那松鼠堂而皇之的把我尾巴的一部分作为围巾披在身上,手上则拿着吃了一半的坚果,它这么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作综吗?”
“不知道。”我趴在地上,脑袋枕着前肢,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小动物。
“因为啊,我在我们兄弟当中排名第四,所以叫综。”它这么朝我解释,并且好像觉得这答案是十分有趣的,开始笑个不停,它吱吱吱吱的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这时候它看见我不变的颜色,态度又变得怯生生的。
“难道不有趣吗?”它朝我问。
“……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你排名第四就叫作综呢?”
松鼠眨眨眼睛,它手捧着坚果,像是平生第一次考虑这问题似的,愣在原地了好一会儿,然后它缓缓问自己,“是啊……为什么排名第四就叫综呢?”
“你也不知道吗?”
“嗯。”它点点头,“因为母亲对我说,我是第四个生出来的,以后就叫作综,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原因。”
“那你的几个兄弟都叫作什么?”
“我的兄弟……”松鼠又愣了一会儿,大概思考这件事对它来说还是太新鲜了,它十分不习惯这件事,在努力了一会儿后便宣布放弃,“不知道?”
“也就是说。”我理清楚头绪,“你只知道自己叫作综?”
“没错!”它兴奋的点点头,重新又变得高兴起来,“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去考虑!”
“这样啊……”我说。
那说不定也是挺幸福的活法,什么也不用去想,也不用觉得迷惘,不用觉得痛苦,只需静静等待寿命用尽……
可是,我的寿命什么时候会用尽呢?
我试图思索这件事,但这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事,因为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自己的同类,便也不能依据他们的经验来确定自己的情状,不过只要自己仍旧呆在青丘,就永远不能遇到自己的同类吧。
这时候超越我的另一个“我”在想,哪里是在青丘山的时候找不到同类啊,你无论到哪里也找不到同类,你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最孤独的。
所以自己才要那么珍惜让自己不觉得那么孤独的人,拓跋扈也好,叶晚秋也好,眼前的这个小松鼠也好。
“所以啊,既然我叫作综,那大狐狸你叫作什么?”小松鼠扭了扭身子,让我的皮毛更全面的覆盖住它,据它所说,我的皮毛十分温暖,对于这点,我倒是不太清楚。
“我叫作什么啊……”我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禁又觉得失落,因为眼前的松鼠有它的母亲为它取名字,却从没有人要为我取名字,在青丘山,在遇上这松鼠以前,自己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话,甚至觉得世界本来就只有我一个存在。
这时候松鼠也眨眨眼睛,它强行挤出了我的皮毛,把手里的坚果小心的放好,这么蹦蹦跳跳的到了我面前,它的眼睛正好能看见我的鼻子,它举起手,小心的抚摸我的鼻子,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它开口说话,“那我为你起一个名字好吗?你那么漂亮,皮毛洁白的像是玉石,以后,就叫玉面吧。”
玉面……
是啊,那就是我的名字,我已经沿用这名字有千万年,无论是从南海走到东陆,还是在东陆盘踞了千年的那段时间,自己一直叫作玉面,什么时候,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把这名字遗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