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
玉面,你的身上好温暖。
玉面,能够永远的活下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我看到一片大草原,东面有风朝我们吹来,地面上的草全部朝一个方向弯下腰。
这时候,倒在我身上闭目假寐的女人开口说话了。
“如果有一日我死了……”她说,“你会很快将我遗忘吗?”
“死……”
我喃喃着这个词。
这个词语中所蕴有的含义并不为我所知,我不知道自己到什么时候才可能真正体味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妖族当中虽然也有不逾岁月陨落而亡的存在,但几乎没有因为寿命用尽而死的,都是死在互相的拼杀与攻伐当中。
妖族虽然不像人类,因为毫不起眼的原因便会自相残杀,却常常会为自身的骄傲与信仰不惜牺牲性命。
在我的记忆当中,就曾有不少同族死在面前,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只蝶妖,她原本是生活在幽涧溪谷中的一只蝴蝶,长久采取日月的精华而诞生了灵智,与她同时诞生灵智的是一株百合花,百合花因为根植于幽谷当中不能移动,便拜托蝶妖携带她的一片花瓣到谷外的世界去。
那是在她差不多八百岁的时候,百合花突然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实在太小,这深邃的幽谷虽然景色尚算优美,但看着这样的景象整整有八百年,心中始终有着遗憾。
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与她关系匪浅的蝶妖便携带着她的花瓣飞走了,百合花将灵智全部转移到这片花瓣上,旅途中,她一路赞叹着深谷外的世界,那她从不曾见过的广阔的天空,无边的密林,各种各样的花,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这片花瓣也就渐渐枯萎。
蝶妖说,我们得回到深谷去。
百合花说,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只有这段时间,我才觉得自己活着,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蝶妖拗不过百合花,就继续往前飞,花瓣枯萎得更加深重,水分一点点流失,但百合花仍旧对周围的一切充满赞叹,满心充斥的都是喜悦之情。
最后她们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那大海拍击着堤岸,发出哗哗的声音。
“请将我投入大海中吧……”百合花虚弱的说。
“可是……”
“请……让我活着……”
蝶妖将花瓣投入大海,那片花瓣起初漂流在海面上,但很快被波浪吞噬了。
蝶妖一边哭一边回到山谷当中,她哭了很长时间。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醒悟到一点,原来百合花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她唯一喜欢的人,现在她不在了,深谷中的生活不再具有光彩。
于是她撞上山壁,也死掉了。
这是综告诉给我的故事,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过来的,她那时候化作人形,整个人埋在我的皮毛当中,安安静静的讲述这个故事,讲完以后,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对我说,我们不要像她们那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但是也是她背弃了那个约定。
女人躺在我的身上,她调整一下姿势,改为俯卧,似乎是要拥抱我,但是我的身躯对她来说实在太广大了,于是她也只能做出俯卧的样子。
“你会记得我吗?玉面?”
“当然。”我说。“你是我为数不多会铭记的人类。”
她也就笑了起来,像是对这答案感到十分满意一般。
我这时候又转念想,我同这女人已经厮混了二十余年,以人类而言,这段时间已经能够称为长久,她能够这么长时间的与我呆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又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见她,她站在供奉我的神殿下,穿着红白两色的小袖和绯袴,表情冷傲而无所畏惧。
那时候自己在想,啊,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哪,一点也不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感到害怕,却不知道,命运不止将砸在她头上,也砸在我头上。
我那时候盘踞在高塔的尖端,俯视着供奉我的人类的帝国,因为度过的时间太久,也免不了对自己的未来产生遐想。
我已经活了几千年,接下来可能还要再活几千年,这几千年里,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我去关心的呢?
人类的繁衍生息太快,只要一个呼吸就有了大变化,青年变成白叟,少女变成老妪,他们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自己该怎么样去活,而只能活下去,但我不一样,我的时间实在太充裕了,充裕得让我不知道如何去花费它们。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首先就是要找到综,但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始终找不到她,说不定她是在刻意躲着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我想要追到太阳,日升月落,它总是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我不知道它究竟具体在哪个地方,也迫切想要知道这件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性格中好奇心的体现。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实在是太疲倦了,这种疲倦让我想要就这样沉睡一千年,等到再次醒来或许就能充满活力。
这样的疲倦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搞不清楚。
我想到了叶晚秋,想到他说他爱我。也想到综,想到她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抓住那些机会,而不是这样颓废的待在这里。
女人好像睡着了,自从和我待在一起,她一向这么无所防备,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这样信任我,但不知为何,我也觉得自己不能辜负那样的信任。
所以我扬起尾巴,小心的覆盖住她的身体,就像很久以前自己为综做过的那样。
这时候有风吹了起来,有一个黑影乘着风朝我这边飞过来。
我从她发出的清脆的嗷嗷的声音就知道是拓跋扈,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她一落地就变化成人形,但仍旧是四肢着地的朝我奔跑过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问她。
“是综。”她的口气惶急,又显得有几丝兴奋,她说道,“我找到综在哪里了。”
综……
我愣愣的想。
我又想到以前在青丘山,她朝我开心的笑着。
月光底下,她变成人类的样子,用手挽住头发,在身后分成两捋。
因为修为尚浅,尾巴还没有完全化去,便左摇右晃的摆弄它,还偏偏要和我的尾巴来对比。
她用尾巴轻轻扫过我的鼻尖,问我们两个人的尾巴谁的更加柔软,我说我不知道,她就鼓起腮帮子,这时候比起松鼠,她倒更像一只仓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