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雅颓废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白衬衣和一条灰色内裤,头发也乱糟糟的。
室内昏暗不见阳光,一首悲伤的音乐正在循环播放。她并不是睡着了或是眯着,她瞪着转来转去的眼珠,心里满是空虚。
无聊是起因,也是结果。她睡懒觉起床后也想做些什么,便运转了一下大脑,发现看剧、玩游戏、网上闲聊、做饭、吃饭、甚至拉屎都是可以做的事,但转念一想似乎什么都没有意义。无论干什么都是空虚,可这什么都不干,也是空虚。
安沐雅抬头闻了闻腋下,随后继续枕着沙发扶手不为所动。
这件衬衣自打前天晚上回家到现在一直穿在身上,领子、袖口、两腋和胯部的边缘已经明显脏了,但她实在懒得换洗,而且还打算再穿五天。
她激动时总会出冷汗,而她昨天下午开始一直玩一款紧张刺激的竞技射击游戏到凌晨三点,她洗澡了,但是衣服却没换。
她在家的每一天都很空虚,因为她从未感到一丝幸福,昨天玩游戏打发时间,氪了几百块钱后却只收获了一肚子气,晚上睡觉前还是骂骂咧咧地躺在床上,然后又失眠了一小时有余。
她觉得自己很可悲,如此孤独,如此颓废。诚然,有些独立的女性并不渴望婚恋,她们会用自己挣来的钱买快乐,偶尔在娱乐场所遇到个看对眼的男人也会“激情一夜”来获得性满足。她们或许也会感到孤独,但绝对和安沐雅这种缺爱、抑郁的孤独有着天差地别。
她完全不想从这松软的沙发上起来,只是任由思绪在自己的脑海中饱览27年以来的种种痛苦,她要牢记此刻的空虚和所有的苦难,这样才会愈发丧心病狂地渴望名为“家庭”的幸福。
她这条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进行下去的生命仅仅是在走一条不知前路的独木桥,没有任何岔路,要么抵达对岸,要么踩空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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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姐,您有一通电话。”此时她家的人工智能管家说话了。
安沐雅皱眉纳闷了一会,如果是叶萝打来的那么管家会直接报“顿斯科伊小姐来电”,而广告、骚扰电话都会被识别屏蔽,那么能是哪个浪催的会给自己打电话呢?
“扬声器接通。”
一秒后,在人声之前的是一些类似烹饪的杂音。
“沐雅?”
这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立马把安沐雅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她的样子颇为吃惊。
“……妈?”
“是我是我……”对方急忙承认。
安沐雅张着嘴吧皱着眉,半天没有想出该说些什么。
“沐雅?沐雅?”
“我在呢……”她有些不耐烦地说,“有屁快放。”
她母亲安娜扭扭捏捏地说:“我让公寓管理员给我你的号码,还有你回来后通知我,那个……你今天有空吗,我想约你出来一下。”
“你他妈,就不能放过我吗?你要是觉得我欠你的,操,你弄死我,我还你。”
“沐雅别激动,管理员告诉我你当兵了,我怎么可能要害你,是真的只想跟你聊聊。”
安沐雅不屑地嗤笑了一下,道:“……行,我去,哪?”
午时,秋日的太阳悬于头顶,先民建造这座殖民地大城市之初就选址北温带以南,所以即使濒临入冬也不是很冷。
走出地下停车场后,安沐雅用手遮在额头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共和国纪念碑,那是为庆祝独立战争的胜利以及奥坎特行星共和国的建立而修建于首都阿斯本市中央公园的塔形纪念碑。
她顺着石板甬路走到纪念碑的下方,这是一片旷阔的空草地,时常有不少市民,他们有的嬉戏于此,有的乐于野餐,仿佛在用他们现在所获得的幸福告慰独立战争的牺牲者。
一棵金雪树下的长椅上,一位中年女人向安沐雅招手,于是她极不情愿地便迈着步伐缓缓走去。
安娜打量着眼前多年未见的女儿——柔顺亮丽的黑色长发扎成一条低马尾披于背上,一件乳白色毛衣适当地贴着身体凸显出腰部的曲线,米色长裤修饰着双腿,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纤细瘦高的身材。脸型和五官一如小时候那样清秀,只不过明显更有精气神了。
安娜看着走过来的安沐雅说:“你嗓子有些沙哑。”
“抽烟抽的。”
“公寓管理员只告诉我你在当兵,说实话我可没期待着看到你进的是海军。”
安沐雅一脸讶异地坐在长椅上,但和安娜保持了一人的距离。
“你从小就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所以你不会穿军装来,但你又想向我展示身份,于是穿了这样一身白对吧?”
当听到安娜的解释后,安沐雅才缓过神来——她这个妈确实很聪明,她可是考上了全国第二的大学,而自己也是从她那继承了相当一部分智慧,才有了今天的职位。
安沐雅冷笑一下,回道:“那你想我在国防军混饭吃咯?”
安娜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我想你有一份好一点的工作,起码更安全一点的,前几个月咱们不是刚有支舰队全军覆没吗?他们风风光光送舰队出战,转眼说没就没啊。”
安沐雅本不打算直入主题,她是一个相当优柔寡断的人,更倾向于圆滑的交谈和处事,但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刻薄地回道:“那样我就可以用身体巴结上司了吗?”见对方要反驳,她伸手道:“打住,别说的跟你在乎我死活似的。十三年了,说吧,所为何事,钱?”
安娜的表情又急转直下,变得略显悲伤起来,“很惭愧,是的。”她小声地说。
安沐雅不难猜出为什么,她已经老了,人家大老板玩腻了,在当下所谓的“精英社会”中,她这种货色又找不到工作,只能舔着个逼脸回来求自己了,不过这也是因为她决定生下并养育自己而没去上大学导致。
“沐雅,我跟你要钱不是为了自己,我有个儿子,我们俩现在只能住环境差的廉价旅馆,你就当是帮他。”
此刻的她显得十分卑微,但这丝毫没有缓和安沐雅鄙视的眼神和态度。
“我很抱歉十三年前一走了之,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弟弟不需要替我对你的罪过付出代价。”
安沐雅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瞪着眼睛,她沧桑的声音汇聚成充满敌意的语句:“那我真为他感到悲哀,从你这种女人的下水道里爬出来,我都觉得你玷污了我。我没报警给你扣个遗弃罪你就知足吧,滚你妈的!!”
狠话撂下后,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虽然这样很冷酷无情,一点也不是她的作风,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情绪激动让她出了一身冷汗,腋下和后背都有些不舒服,但拿仇人出气实在太舒爽了,在游戏里把队友喷的狗血淋头也不如在现实里雪耻来的畅快。
而且如果在这里妥协,她这段伤痕累累的过去将永远会是延绵不断的省略号,像个踩到的口香糖一样粘着恶心你,甩也甩不掉。所以她选择干净利落地画上一笔句号,他人死活,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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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沐雅心烦意乱地走着,她根本就没有注意方向,只是在不撞到其他人的前提下顺着脚下的路走着。
“安,好巧啊。”前方突然响起这熟悉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居然是叶萝和她的妻子瑞秋·顿斯科伊。
她看着两人挽着胳膊,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够倒霉了,而命运这个狗娘养的还引导着自己来找罪受。
她上挑着眉,笑着咧开嘴,在外人看来这很像兴奋,但这是她本着讽刺挤出来的表情:“这可是全城最大的公园,偏偏在这个花园里的这条路上碰到,这更像是缘分吧。”
“哈哈哈。”
瑞秋抓住这个间隙切入了话题:“你好啊安,前天我去找叶萝的时候也没跟你打招呼,我还霸占了她不少时间,给你添麻烦了吧,抱歉啊。”
安沐雅压下眼眉,微微鞠躬道:“举手之劳。”起身后再问道:“那,你们两口子干嘛去了?瑞秋怀孕了?”她指着瑞秋挺着的腹部说。
叶萝小手一挥:“严肃点,打仗呢。她涨肚而已,我陪她出来走走。”
“哦~~”
“那你呢?”叶萝问安沐雅。
“奥,我刚办完家事,准备去湖边喂喂鱼喂喂鸽子就回家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两口子了,舰上见。”
“嗯,拜拜。”
道过别后,双方擦肩而过,当安沐雅经过瑞秋身边的时候,她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一股烂熟于心的气味——烤肉。
当她们两口子路过安沐雅来时的转角后,安沐雅站在原地盯着她们俩现在大概的方向,脑子里都是她俩恩爱、嬉笑着吃烤肉的画面。现在叶萝和瑞秋就像跳到安沐雅脚背上来交配的癞蛤蟆,让安沐雅打心眼里感到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