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爱我的梦想是给予所有人幸福——那也是骗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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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很令我怀念的梦。
小时候在我身边发生过一起绑架事件,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拜那次事件所赐,之后的我很少有交朋友,在我记忆里朋友们都被杀了,而我活了下来。
至于我是怎么才得救,最重要的这点我却忘记了。
直到我再次看到了依心的脸后,才把事件最初的记忆给取回了。
最后是依心救了我,她杀了我的朋友们,随后趁着凶手不备把凶手杀了,最终获救的人是两个,我以及依心,是她救了当时毫无作为的我。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于残酷,儿时的我自动把这件事最可怕的部分给隐藏起来,亦或者说是故意将其遗忘,这才让我得以健康地度过我的人生。
我必须感谢依心,但是同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如此爱着依心。
那并不是什么爱,而是单纯地畏惧而已。
我一直害怕着依心,虽然记忆中抹去了那件事的因果,然而潜意识却记下了依心的姿态,因此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必须给予依心幸福,无论什么好处都让给她,就连她所喜欢的东西也尽力为她得到,慢慢地这种微妙的心态就变成了爱,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扭曲之爱。
我喜欢自己的妹妹,这种感情也正是源于那次事件吧。
为了不被妹妹杀掉,我因为害怕而宠爱她。
为了不被妹妹杀掉,我喜欢着自己的妹妹。
为了不被妹妹杀掉,我可以为她杀掉别人。
为了不被妹妹杀掉,我甚至都可以为她死。
然而这种扭曲的爱终究还是随着依心的死而崩溃了。
我那原本就支离破碎的世界——彻底崩溃。
一直以来支撑着我活着的理由消失了,或者说是正是因为消失了我才会感觉如此空虚,仿佛过去活着的时光都是虚假的一般,如同人偶一样被操纵着,为了别人而成为小丑,戏谑而丑陋地活着。
现在的我就连小丑都已经不是了,只是一个光有空壳的残缺之人。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失去了一切的残缺之人也想要活下去,在死亡的恐惧下苟且偷生,拼命地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如果那时「她」并没有出现,我大概就死了吧。死了呢,没有意义的人生,可怜地死掉。
就算我没有死掉,即便选择如此苟且偷生地活着,对我而言也已经都无所谓了。
没错——我的事都无所谓。
因为脱线的人偶是没有未来的。
*****
我仿佛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说不上是不是噩梦,总之感觉很糟糕,反正对于我而言春梦以外的梦都不是好梦。
我张开双眼望着四周……不对,其中一边并没有知觉,果然那并不是梦而已,虽然刚刚醒来意识依旧很模糊,然而那种失去了某样器官的异样感觉还是一下子让我回忆起了自己的经历,毕竟是失去了最重要的眼睛,可不能当作是玩笑而蒙混自己。
我所在的地方似乎都一个病院的单人病房,房间并不狭小但是布置却很单调,除了一张床与床边的柜子就没有其他的摆设,感觉完全把这么大的空间都浪费了。
空旷的房间边上是一个窗户,缝隙中漏出了一些阳光,似乎现在是白天而且今天天气很好,究竟是几几年几月几日几点我并不知道,也许像是小说里那样一睡就是三年而且习得能够看到死亡的魔眼之类也不是没可能,总之我用唯一的眼睛试着看一下周围的东西,好吧并没有什么死线可以看。
我遗憾地再次闭上双眼,感觉只是转动一下头都觉得好累。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耳边有着轻微的滴水声,我再次张开双眼确认声音的来源,这才意识到手臂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而且床上悬挂着数瓶滴液,喂喂……挂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而且万一滴完了没人照顾我会死掉的吧。
正当我为此担忧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你,醒了啊。」
我侧眼瞟了下说话的人。
是一个男人,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有一头乌黑而精干的短发,脸的话以我来看还是算相当帅气的类型,可以说是去拍偶像剧也没问题的程度。鼻梁上夹着一副看上去很斯文的黑色细框眼镜,身上穿着同样黑色的西装与西裤,虽然不知道是否是休闲西装总之很正式,手上既没有拿着送给病人的花束也没有拿给探望用的水果,手上空空如也一点都不像是来探望的样子,或者说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陌生的男子轻轻地关上门,随后走到我的身旁,顺手从墙边拿了个椅子就坐了下来,俨然一副熟人的样子。
男子冲着我露出了微笑,不过很遗憾我对男人并没有兴趣。
「嘿!不要刚见面一副看上去『那个男人好恶心的样子,别靠近我』的表情啊,我可不是来搞传销或者卖医疗保险的,好啦玩笑就开到这里,所以请把头回过来听我说话吧。」
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汗,虽然只是这么一个很细微地动作,但是我却能够感觉他的动作相当优雅,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玖无音,职业的话是……市场调查员,姑且就这么认为吧。然后我确认一下名字和基本信息吧,你的名字是……」
他报出了我的名字和我的一些基本情况,从过去的学校到周围的交际圈都一清二楚,甚至有些连我都遗忘的事都记录在案。
我并不觉得这是巧合亦或者正常的事,身为一个普通人的我可从未被如此重视过,所以只能是什么特别的理由。
「如果你在猜测自己有什么特别身份或者我是因为什么特别理由才调查你的话,呵呵……那可就大错特错咯,我只是单纯地喜欢调查和自己的工作有关系的人,就算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会利用权利和人际调查一下,毕竟情报可是交涉的最基本条件呢。」
「……」
「看你那样子似乎是猜中了呢,请不要一脸怨念的样子,这可是成人世界的潜规则,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了,总之寒暄之类的话到这里就结束吧,毕竟我也是很忙的,早一点切入正题会比较好。」
我并没有作出回答,而他却自顾自地开始了询问。
「首先,你的眼睛就是角端之瞳没错吧。」
「……」
「然后,应该不是天生的,对吗?」
「……」
「原来如此,看样子是没错呢,情报很正确。」
「我还什么都没说。」
「呵呵,你终于肯说话了嘛,如果觉得还很累的话不说话也没关系,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不过我看你的表情就能够猜到你想要说什么了,谎言对我可没有用哦。」
「你也是……想要我的眼睛吗?」
面对我的质问,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般笑出了声。
「哈哈哈……我可没有什么变态的兴趣,要说能够看到传说中的角端之瞳确实很惊讶,不过这种好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除了有特别目的的人才会对你下手,不过也并不能就说你的处境是绝对安全的。」
就像是这次的事件一样,你可是差点就死了,玖无音推了推眼睛后笑着如此说道。
「我只是来此向你询问一些细节而已,其实我比较想要知道你的角端之瞳究竟是怎么得到的,是通过某种途径取得……亦或者是意外?」
我回忆了一下之前几个月的经历,并未想起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不记得有什么意外。」
「这样啊……明白了。」
角端之瞳究竟是怎么出现在我身上?关于这点我完全没有头绪。这种东西对我而且就像是灾难一般,如果不是这个东西大概我的人生还会依旧很平静吧。
平静的人生——和依心两个人。
「当然请你放心,我对你的角端之瞳没有兴趣,也不会对你下手,硬要说的话……没错呢,我们算起来还是远房亲戚,准确地说是同为十家的同伴比较好。」
「那么你来是做什么。」
「关于这个啊,只是我的个人兴趣而已。」
「兴趣?」
「就像是我们这边的世界有人喜欢改造人类有人喜欢虐杀人类一样,我的兴趣只是单纯地调查以及猜测而已,打打杀杀什么的可是完全没有兴趣呢,或许我的妹妹会挺喜欢这种事,但是我还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比较习惯。」
自称是玖无音的男子转过头望了一眼窗户的方向,不过很快便再次看向我,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的眼神中流露着我读不懂的感情,然而或许那也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回到正题上,你的左眼只是做了点简单地检查和护理,似乎受伤的时候就已经有医生做过紧急处理了,而且还为了防止感染与伤口再次裂开做了很详细的消毒与包扎,难不成之前已经去过医院了?」
「不,没去过。」
「眼睛的事就是这样,大概你也猜到了,再生是不可能了,医院所能做的也只有帮你愈合伤口,没了眼球眼眶里也只能这样空着了,视觉神经一开始应该会有些不习惯,甚至是看到幻觉之类的,不过习惯后就没问题了。」
「这样啊。」
我想要伸出左手抚摸一下自己的左眼,但是左手腕似乎插了很多管子不能动,然后换右手却发现原本应该存在于右手腕上的「东西」不见了。
我的手腕从肘部开始消失了。
不存在,没有知觉、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一样。
「关于右手的话……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是最后做了截肢处理,似乎当时受伤相当严重,右手以及手腕完全被破坏了,血肉模糊无法治疗,为了防止感染只能选择截肢,希望你能够平静地接受……」
「无所谓。」
我放下了自己的右手腕,虽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了。
「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我再次重复了一边。
失去了最重要人的我,就算再失去多少东西也都无所谓了。
并不是说我不会感觉到疼痛,然而与失去依心那时相比,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大概我的心早就已经对疼痛与绝望麻痹了吧。
「身体上的事大致只有这些,其余的话做了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手术才刚刚结束我希望你可以多休息一下,然后就是关于其他人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脸。
「玖家的善后部队在现场找到了两具尸体,至于身份是谁我想你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毕竟是你可是当事人呢,对于那两个人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没有。」
「也是呢,毕竟被害的很惨的样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通过现场和身份能够大致地猜到一些事,你啊……应该见过『改造节制』,或者说用『渚厌』这个名字比较清楚?」
「我没见过其他人。」
我果断地回答了他。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是这样那么也没办法,你还是好好地养下伤吧,医疗费的话不用担心,我这边会全部帮你承担,毕竟这所医院也是有玖家的股份,稍微利用点职权之便也不是不可以,你的家人我也已经联系过了,应该明天就可以赶回来。」
「我的家人是指……」
「你的父母呀,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梦也该醒了。
「谢谢你,玖无音先生。」
我对他表达了感谢。
虽然这个人身上还有很多谜团,我也不了解他,不过看到他为了我这么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做了这么多事,我也无法讨厌他。
「小事而已,好了,接下去我也就先离开了,你的朋友也在外面等你呢。」
「朋友么……」
仿佛是为了回应我的疑问,在玖无音离开后,一个身影随后走了进来——她依旧摆着一副看上去毫无感情的扑克脸,即便如此看到她我总会显得特别安心。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现在唯一一个想要看到的人。
「怎么没就这样死在外面?真是让我为你感到遗憾。」
「别随便杀掉我……」
「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行,和死掉差不多了。」
「总之没死掉就好。」
钟芸坐在了之前玖无音坐的椅子上,她既没有带给我慰问品也没有给我这个病人什么好脸色看,比起她感觉玖无音更加像是来探病的。
「不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会弄得眼睛没有手也断掉?」
「……」
钟芸叹了口气,手往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然后变魔术似的逃出来一个MP5。
「不愿意说的话也无所谓,这个算是带给你的礼物吧,毕竟你在这里一个人也很无聊,事先帮你下了几部你喜欢的新片,医院里也有网络你可以自己去下载,如果不行的话等你看完了我帮你去下载,自己会用吗?」
「嗯,不愧是吾友,我正困扰呢,感谢。」
考虑到我手臂的问题,钟芸并没有选择书本而是送给我MP5,虽然她的外表看上去很冷漠,但是考虑却相当周到,就连很多小细节也为我想到了。说起来当初究竟是我与她成为朋友,还是说她来与我成为朋友呢?
这种事谁会去在意呢,就结果而言我们是朋友,只要有这点就足够了。
「学校那边也不用担心,医生说你不出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学校这边也还在放假,作业方面我也不是不可以代替你来完成。」
钟芸伸出纤细的手指捋了捋她的刘海,然后突然把头转了过去。
「人家才不是为了你呢,不、不要误会了哦!」
「……」
「用这种口气是不是比较喜欢呢?偶尔尝试一下也挺新鲜的,不过傲娇杀必死也只有这一次哦,下次就没这个选项了。」
「感谢……」
还好只是开玩笑,我差点以为钟芸是不是脑子发烧了,整个属性都崩坏了啊。
「如果要我再陪你聊一会儿也没关系,今天很空闲。」
「也不用麻烦啦,身体也有些疲倦,还是等明天精神好一些再聊聊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手机联系我,还有啊……」
钟芸一下站了起来,她毫无征兆地突然来到我的面前,然后把脸凑了过来,我顿时被吓得动弹不得。
「发生了这种事竟然没有联系我,说实话我很生气呢。」
「抱、抱歉……」
「如果道歉就能够解决问题,那么这个世界上也就不需要刑罚这个东西了。」
「真、真的很抱歉!对、对不起!」
「罪该万死。」
「……」
好可怕!
就连我之前都没有感到如此可怕,仿佛生命被捏在了她的手中,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粉碎,喂喂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吧,但是这种莫名的压迫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良久,她终于抬起了头,然后坐回了椅子上。
「这次就饶了你。」
「感谢……真的……很感谢……」
我瞬间感觉得救了。
「不过下次遇到的话,不来找我可就真的生气了,不管你是半死不活也好生命垂危也好都来找我,只要你有一口气在,至少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这种情况不会再遇到第二了啊,我才不想要人生都是这种恐怖的回忆,而且……」
——而且我也已经没有了可以再失去的东西。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已经不会再受伤了。
身体上的伤痛再来多少都无所谓。
尽管对着我这个残缺之人来吧。
脱线人偶是不会感觉到痛楚的——绝对不会。
「你也不用说什么了,接下去好好休息吧,我明天早上会再来的,再见。」
「再见啦,吾友,保重。」
「你也是。」
说完后钟芸站了起来,稍稍拍了拍裙子后就离开了房间,直到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前都没有回头。
在钟芸离开后感觉全身都好累,倦意再次袭来,护士进来为我卸下点滴后也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很安静,安静到死寂的程度,有些可怕。
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睡觉吧。
我的意识渐渐远去。
……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安静下来就会觉得钟声很吵闹,原本只是如此轻微地声响却可以被放大到把我吵醒的程度,明明是应该休息的夜晚我却困意全无,无奈只能张开眼睛。
熟悉了黑暗的眼睛环视四周,然后——
「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的床边。
在月光下显现的是一个黑发少女,她就这样站在我的床边。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即便想要逃跑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少女似乎正在着我,但是我却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呼——」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醒来,她缓缓走到我的面前。
脚下踩着地板发出「滴答滴答」声,这才是之前声音的来源。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额头渗出的汗水顺着脸庞留下来。
她走到我的床边,然后高高地举起手。
我仿佛看到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把银色的刀刃,然后——极速落下。
随着一声「嚓——」,我身旁的MP5被刺穿,载着满满兄妹禁断电影的MP5就这样光荣牺牲了。
「我啊……」
少女开口了。
「我讨厌那个女人。」
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再也不能熟悉的程度。
少女从MP5的残骸上拔出刀,然后转过身对着我,伸出双手扑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趴在了我无法动弹的身上。
云层仿佛是算准着时机般地散去,银色的月光渐渐穿过窗户洒进房间,同时也照亮了她的脸庞。
「老哥,我回来了。」
少女如此向我打招呼。
这个声音是我在梦中才能听到,也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的存在。
已经无数次地幻想过了,然而我却认清了这终究只是梦境。
事到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她」,我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要对她说。
有无数甜蜜的情话,也有无数感谢的话语。
想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
我咬了咬自己的唇,最终张开了嘴。
——「你,究竟是谁?」
我的妹妹依心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