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毁灭。
我是在小时候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有着两间起居室的房屋不能算大,但这小小的家却让我感受到了「爱」。
父亲喜欢用温暖宽厚的手掌来表达他的爱,母亲总是用那柔和的语调对我诉说着爱,在幼小的我的眼中,父亲与母亲宛若天神,教会我什么是「爱」,而那名为「爱」的东西,有着各自的形状。
父亲的「爱」总是伴随着酒精的味道和盘子碎裂的声响。
我知道,父亲的「爱」只在醉酒之后。地上摔碎的盘子是父亲爱的证明,父亲抡起拳头是爱的证明,而这爱便体现在了我和母亲的身上。
从母亲口中我又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爱」,爱是咸的,爱是一句话语,爱也是疼痛。
母亲表达「爱」时总是又些歇斯底里。在接受了父亲全部的「爱」之后,母亲将「爱」又投向了我。
她口中不停重复着「我爱你」这宛如咒语一般的话语,母亲的爱总是伴随着泪水,她的手总是紧紧勒住我的脖子,让我感到窒息,然而我却并不感到厌恶,因为我知道,这就是「爱」,母亲带给我的「爱」,教会我的「爱」。
我从双亲那里学会了什么是「爱」,那是一种神奇的混合物,混杂着酒精与泪水的味道,混合着破碎和尖叫声,同时也会带来肉体上的疼痛,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这种「爱」,感觉是缺少了什么,但限于我还年幼,就算一个人绞尽脑汁的去思考,我也无法得出任何结论。
直到有一天,一个巧合,我知道了我想要的答案。
因为白天的施工造成了附近居民区的大规模停电,就算到了晚上供电设施也无法完全恢复,在傍晚时分,光线及其昏暗,就算屋内点燃了蜡烛也无法驱逐这片昏暗。
烛火把父亲的脸照得通红,我趴在桌子上静静地望着桌上跳舞的火焰,耳边传来父亲挥舞拳头的声响以及母亲的哽咽声,父亲放大嗓门在说着什么,母亲也放大声调在回应着什么。
我将脸侧过来,一只耳朵贴在了桌子上,用手将另外一只耳朵捂住,我不必去倾听父母到底说了什么,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在表达自己的「爱」,容不得我去干涉,由不得我去介入。
母亲的哭声越来越大,父亲的动作也越来越夸张。
我不必去干扰。
这是「爱」的体现。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跳动的火苗,橙黄色的焰火抽搐着舞动着,我松开了按住耳朵的手,试着用这只手去触摸那舞蹈着的精灵,烧灼的快 感瞬间刺激到了头脑,我顿时萌发一种人想法,这种感受不应该我一个人享受,我要去介入到父母的「爱」之中,我要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我所发现的「爱」,这次,便由我去主动带给他们。
我推倒了蜡烛,火苗跳在进装着父亲还没喝完的酒的杯子里。
便随着一阵闷响,火苗在下一秒被放大,在整个屋子里舞动起来。
火苗窜到了父亲的衣服里,火苗跳在了母亲的头发上,尖叫声响彻在房间中,看来他们感受了,我好欣慰,他们感受到了我的「爱」,第一次由我给予他们的「爱」。
这爱伴随着烧焦的味道,便随着刺鼻的浓烟,伴随着他们二人在火焰中扭曲着舞动的身影。
浓烟使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靠在墙角,盯着火焰,迷人的火焰在舞动着,摇曳着、摇曳着……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我惶恐地在人群中搜索着父母的身影,不过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因为耳鸣,我无法听清周围的人到底在讲些什么,也无从得知父母在何处,就如同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一样。
只有疲惫感袭遍全身,我再次闭上沉重的双眼,在漆黑的世界里,我能隐约感受到那跳动的火焰,在我的眼皮中,在我的脑海中。
这名为「爱」的火花,有好好传达到吗?
伴随着熟悉的味道,我再次醒来。是和母亲身上所散发出的相似的味道,相比更浓烈一些。
陌生的天花板不知为何显得狭小,我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能够好好的想起来,火焰在跳动,父亲母亲扭曲着的身影牢牢的烙在我的脑海里,看来他们一定也感受到了我的「爱」,对此我无比欣慰。只是这陌生的环境,无论我如何费劲脑汁地去想,我也无法得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会让我更焦躁,不是我熟悉的家,如果不是家,那会是哪里,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陆医生!」耳畔传来急促的呼叫声,忽近忽远。「6号监护室的病人恢复意识了!」是女性的声音,和母亲的声音感觉有所不同。母亲的声音总是颤抖着、微弱却无时不刻不在我心头回响,而这个声音听起来更年轻更坚定,明亮的声音让我感到舒心。明明是第一次听见的声音,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怀念,还想再多听一点,我期盼着她能够再多说些话,再多些。
「没关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只是头脑昏昏沉沉的,外加上头顶的白炽光造成的逆光,我也看不清她的样子。「再坚持一会会儿,医生马上就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了推门的声音。
「医生,目前看来病人的情况正常。」她的身影退出来我的视线。
「辛苦了。」是低沉的男性的声音。说罢,他将他的脸凑近,在我反应过来去看他的脸时,一束强烈的光便射向了我的眼晴。「瞳孔收缩反射反应测试正常。」他将手电筒收起,我因为离的很近,我看清了他的样貌,是一个看起来偏年轻的中年男性,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脸时也有些胡渣,有些邋遢的外貌让人完全不发想象此人竟然会是医者。
「病人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女性说,「目前还无法确定病人的脑部损伤情况,还需要多观察几天,最近就麻烦你照顾了。」
「是。」
「那么就辛苦你了。」
「辛苦了,陆医生。」
听见关门的声音,医生大概已经离开了病房。
「眼睛…」太久没有说过话,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意想不到的嘶哑,感觉有些陌生。刚刚在医生检查我眼睛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只检查了我的右眼,那么我的左眼呢?我试图用左手去触摸我的左眼。
「不行!现在还不可以去碰你的眼睛!」她的声音制作了我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听她的话。「要等到明天才能拆开眼睛上的绷带,所以说要忍耐一下。」
「嗯…」我闭上了嘴唇,话语从嗓子中挤出来。
「那么,你先休息着,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我默默地听着她的话,期待着她再次来探望我,我在脑海里回味着她的话,又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