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仿佛能回想起那烧灼的火焰，但是因为身体无法感受到疼痛，就算火苗再真实再绚烂，也是徒有的空无。
清晨的阳光格外的刺眼。光线穿过玻璃，透过白色的轻薄的窗帘却没有丝毫的削弱，直晃晃的投射在我的脸上，刺激着我的右眼，而左眼依旧是一片漆黑。我抬起右手，将小手臂压在了额头前试图阻挡直射的阳光。睁开右眼，一只眼睛看到的世界显得狭小，但也因此不必用两只眼睛去对焦，反而能更清楚地看到在光线中悬浮着的细小纤维。
目光追随着某个随着空气飘动的飞絮，当它飞出了我右眼视线范围之内时，我便扭动僵硬的脖子，把脸侧倒了左边。
左眼看不见真不方便。
起初觉得还并无大碍，但是发现因为一只眼睛看不见就得靠活动身体来扩大视线的范围时，又觉得实在是大费周章。
随着脖子的转动，目光很快就跟上了刚才追寻的飞絮，但在下一瞬间，飞絮后面的身影便夺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回过神来，我已经无法找到刚刚的那个小飞絮，眼睛直直地盯着在房间另一头的那个人。
或许是感受到我强烈的视线，那人有所察觉似的转过了身子，我立马将目光移开，想要把慌张的情绪掩藏起来，假装在天花板上寻找什么一般目光四处游移。
「你醒啦？」
我慌慌张张地点了一下头，太过于紧张以致于目光不敢直视她，心也怦怦怦怦地跳着，感觉脸有些发烫，为了不让她有所察觉，我偷偷将脸埋在了被子里。
这种反应，我还是第一次有。对一个人莫名地感到在意，目光不敢直视，心跳也变得急促，体温也随之升高，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吗？」她站了起身来，手上还在整理着方才正在写的文件。
「没…没有特别…」我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着，太久没有说话，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的脸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但是视线却不敢聚焦在她身上，想要逃避与她对视。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一眼她，白色的外套似乎要与白色的墙壁融为一体，反倒是穿在外套里的深色衣服变得格外醒目。只见那个深色的点向我靠近。
「那我现在来给你拆绷带。」她离我越来越近，我乖乖地躺在床上，闭上了右眼，等待着她来拆掉绷带。
「其实…」我感受到她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左眼的位置，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感受到她的触摸，我的脸迅速发烫，更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害怕她察觉到我脸颊的温度，紧张的心情让我都忘记她的手和我的皮肤之间还隔着这几层薄薄的纱布。
「其实…」犹豫了一会，她又开口道，「…好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要不是她说话，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脸上的纱布已经被取下来了，到底是她用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手法取下了纱布还是因为我太过紧张而没有意识到她的动作呢？我想，大概是后者吧。
她的手远离了我，但我的脸颊依旧发烫。
我睁开了双眼，但是和之前看到的景象并无差异，实现能及范围依旧狭小，这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左眼闭得太久而忘记怎么去打开了。试图用手去帮助左眼张开，她似乎察觉到我想要用手去触摸方才隐藏于纱布下的眼睛，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刚刚抬起的手腕。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个哆嗦，但与此同时我也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她，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
在阳光的映照下她的脸显得白皙，样貌也比想象中的要年轻。五官显得精致，让我不由得看得出神。
而与她对视，不由得在意其起她此刻的表情。
要怎么形容她现在的表情呢？
我在脑海中搜寻着储存在我记忆中的脸，父亲的脸、母亲的脸、学校同学的脸和老师的脸。但浅薄的人生阅历并无法为我找到合适的面容去匹配这个表情。
要说我觉得这是什么样的表情的话，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难过，一副为别人感到难过的表情。
我有这么可怜吗？我不禁这么想。我有这么值得别人去为我担心吗？
想不透。
「我，我的左眼看不见。」率先打破僵局的人竟然是我，我为自己的主动出击感到惊讶。
「医生已经全力去抢救了，可是伤口太深已经没办法了。」她的双眼与我对视，而我却只能用一只眼睛去回应她。
「是吗…」我并未觉得有什么惋惜，毕竟我一开始就没有抱着能存活的侥幸心，从我推倒了蜡烛那一刻起，从我决定把我的「爱」分享给父母起，我没想过这之后的事。
「小绫。」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我的手腕，让我不由得有点紧张。可她叫的不是我的名字，在我思考着这是谁的名字时，她把脸向我凑近，感觉我们的脸都快要贴在一起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突然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眼前这个让我心跳加速的人，我并不认识，但是她的各种表现却显得过分亲昵了。
「只要你还活着就好。」这次她把额头贴在了我的额头上，瞬间我感受到了她额头传来的温度，接触的部分微微的发烫，难道她也和我一样，会因此而体温上升？「其他都…」
我不明白她所说的话的含义，只是默默地听着，努力压制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的心脏。
「咔嚓——」侧方传来门拉开后声音，她迅速地起身，摆出一脸镇定的样子，望向门口的方向，只有我一个人在瞎紧张，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害臊起来。
「陆医生。」
「患者已经醒了吗？」是昨天那位医生。
「是的。」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小绫，不，病人的眼睛还…」
「好的，我知道了。」医生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径直朝我走来。「没事的话你可以先出去，我还有些话要单独和病人谈谈。」
「好的。」她拉开了门，「小绫，我待会儿再来看望你哦。」走到的时候还不忘从门背后探出一个头来与我道别。
「小绫是谁…」我小声嘟囔着。
武陆医生已经站在了我的床前。
还是和昨天一样，脸上散落着些许胡渣，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眼眶周围的黑眼圈更加深了。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武陆。」他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简洁明了，与他有些邋遢的外貌显得有些不搭调。
「你好。」我用一只手支撑起身体，将背靠在了床板上，坐了起来。
「你知道目前的状况吗？」
「火…」我努力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情景，仿佛又看见了那迷人的火焰。
「不对。」还没等我说完，武陆医生便毅然决然地否定了我所说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不对。」
不是火…
我一头雾水。
我明明记得停电的那晚，空气中弥散着酒精的味道，母亲的哭声，以及那晃动着的烛火、最后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可是，我的身体好像并未留下烧伤的痕迹。
我下意识的低下头来检视着我立马能看见的手，违和感不止一种，但立马能察觉到的便是手上并没有因为烧伤而留下的伤疤。
不可能。
记忆是那么的真切，可是却无法与「现实」吻合，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现实」出了问题。
要不然我的「爱」该何去何从。
我想给予父亲、母亲的爱，炽热的「爱」，疼痛的「爱」又该在哪里？
「你听好，」武陆医生没有丝毫犹豫，他那简洁的语气就仿佛不带一丝感情的机器，将话语抛向了我。「这里不是你所认知的『现实』，你也不是你。」
什么意思？
这是医生该讲的话吗？
医生不是应该更加顾及病人的感受吗？
我双手抱住了头，努力去回忆那晚最后所留下的记忆，可是，在我脑海中，只有那不断燃烧的烈火，照亮了我整个世界，就算现在感受不到火焰的温度，但那真切的景象一定不是虚构出来的。
「就算和你的记忆有出入，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听得出来他话中有话，我抬头望向了他。他从手中握着的一叠资料中抽出了一个薄薄的镜子，伸到了我的面前。
镜子中的这个人是谁？
我不由得感到恐慌。镜子中所反射出的世界和我眼睛所看见的景象并无差异，只是镜子中的我，是谁？一张有些成熟的面孔，因为营养的缺失而有些瘦削苍白的脸颊，左眼被垂下来的头发稍微遮挡住，长发散落在肩头，这不是我。
「你是谁？」我对着镜子里面的那个我问道，当然我完全没有期待能得到镜子里的人的回应，毕竟这也不是魔镜。
「你是音见，」回答我的是武陆医生。「只不过，你现在是柊绫、照理说本该已经死掉的柊绫。」
（虽然也没啥人看，不过还是先水水的画了一张插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