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路么？”
米帆记得并不顺路。
“那你送送我吧！”
弥梓随口说着，提起包快步走来，一同出办公室。
两人在黄昏渐下的街道上并肩走，昏黄色的晚霞像退潮的海水，越走越远。
“心情不好？”弥梓小声问。
“马马虎虎。”
“说出来会好过些。”
“我不会把垃圾往喜欢的人身上倒。”米帆直视远方，只是眉毛皱起来了：“我没什么事。”
“是不是因为那个姓森的女孩？”
“算是吧。”
米帆说不清楚。
弥梓从后面拉住他的袖口，他回头看见弥梓脑袋低垂，声音更小：“要不要去祭拜一下她？”
祭拜？
“算了吧，不适合我。”
米帆笑着拍了下她脑袋：“我也不知道祭拜该干什么，烧纸？”
弥梓眨了几下眼睛，说：“摆一束花也好的，或者什么都不干，就在旁边坐着，有什么没跟她说的。烧些东西也很好，点燃哀思然后继续生活。”
火焰有时候烧的是纸钱，有时候烧的是心思。
小姑娘家家，心思还真的挺细腻。
米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上次说的，我的秘密是什么？现在快一个月了，我还是猜不出来，要不我认输吧？”
弥梓连忙摇头：“不，我认输好了！”
“我不想靠卖惨赢啊。”
米帆皱着眉苦笑，弥梓正想解释时，她的手机响了。
这个铃声是特定的，每次响起弥梓都会忍不住嘴角抽动，将表情往生硬和敷衍地转换。
这似乎变成她生理反应的一环。
她很快地敷衍完电话，犹豫地说：“我自己回去吧，你不要绕远路了。”
弥梓咬着下唇摇头，好久才说：“不是因为你惨我才输给你，而是因为我想输给你才输给你，你懂我意思吗？”
米帆不明白，但他还是点头。
弥梓十分自然地看着他笑：“不管你会对我提什么要求，总之你的秘密我肯定会帮你保守的。”
“还有就是...”
弥梓将手搭在他的心口，几乎是尽全力推了下，但米帆只是后退了两三步。
可她很满足，手掌沉甸甸的，好像他的不快都抓在自己手里。
“去祭拜吧！当做是画个句号也好！”
说罢她便挎着包，小步跑着，几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米帆回了家，刚开门，猫毛就扑在他的鞋子上。
“搞什么鬼，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自言自语地拿起笼子抖落猫毛，发现这臭猫毛发依旧旺盛，地上的毛跟随手变出来似的。
“你有病，治安局有病，总局有病，这个超能力者为尊的社会也有病...”
他一句一句地抱怨着。
家里没有人，只有一头猫，它或许会听，可它听不懂。
熄灯后他在阳台上站了一晚，看着楼下从车水马龙到静默无声，他远眺，只能看见漆黑夜空。
时不时的，他产生了能听到海浪潮声的错觉。
第二天早上，他去好几家花店问，都没有按束卖的四照花。
最终买了一个小盆栽，抱在怀里，来到海滨廊上，跨过事发现场的警戒线，从被撞烂的栏杆翻到消波块上面。
好几天过去，血迹却没被海水冲掉，也没被治安局的人洗掉。
他坐在那滩血迹旁边，把四照花摆在血迹和自己中间。
米帆回来上班的那一天，陈东说治安局那边停止尸体打捞，因为人手不够，捞到车的碎块后就不捞了。
按照当时的冲击力度反演，人很可能在砸到消波块前就已经撞死了。
陈东的本意是第七局这边想办法找几个有关的超能力者进海里再看看，但米帆却说不用了。
“反正森奈没有家属，不会来找麻烦。”
他自觉铁石心肠地说着，陈东拍了几下他肩膀，也不再说什么了。
米帆来是想说点什么话给自己听的，昨天在家他已经对猫单方面的预演过了。
但他把四照花丢进海里，花盆倒扣在消波块上，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
回去吧，没意思。
再怎么自我安慰，没了的人就是没了。
他这么想着时，忽然看见靠近消波块的海浪里，浪花格外古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是海豚？
米帆跳下消波块，这才看到竟然是个人。
他看到那人的脑袋从海里仰了出来，正朝着天空用力的深呼吸，好一会才缓过劲，继续往消波块的方向游，跪倒在浅岸上时，口鼻并用地吞咽空气，好一会才注意到了米帆。
琥珀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短发，手里攥着一团草一样的东西。
“啊，咳咳，啊...”
女孩咳出好多海水，这才朝米帆招手，脸色苍白地笑：“早。”
森奈！
这是幻觉？
米帆刚想叫她名字，就看到海浪卷着拍在她身上，白色浪花一瞬将她淹没。
米帆如坠梦中，到了眼前的希望一下被吞没。
海潮褪去，她和海星似地趴着。
米帆这才确定这不是幻觉，跳下消波块，把她带上消波块。
人工呼吸，心外压，能想到的方法他全用上了，但最有用的居然是他随手乱打，捶在她肚子上的一拳，她这才把海水全吐出来。
米帆的汗水和海水混成一片，绷带都渗出血来。
百忙之中，他发现花盆旁边刚才还有的血迹消失了。
“谢谢...”
森奈仍是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地说：“海里没有氧气，我差点死掉了...”
米帆同样疲累地喘气，猜测地问：“你命够大的，这都快两星期了，还没死...不会是变成超能力者了吧？”
听到这四个字，森奈忽然不好意思地摸了下湿漉漉的头发，说：“之前我骗了你，我一直都是超能力者。”
“是吗？”
米帆也不在意，反正这是好事，但他忽然醒悟过来。
如果森奈是超能力者...
森奈误会了他的惊讶，连忙解释说：“我不是存心骗你的，只是我比较特殊，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卡西乌斯辐射光的超能力者了。”
即便已经猜到，米帆仍是目瞪口呆。
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这样的人！
发觉自己声音都在颤抖，米帆连忙咳嗽几声。
不可以暴露，按部就班，按部就班地来。
“你的能力是什么？”米帆问。
“能力...”
十五岁的少女，露出了让米帆永生难忘的没落笑容。
永生不死——她是这么形容自己的能力的。
这四个字像是迅速消融的冰块，将米帆的热情也下降不少。
何北笙是不死灵体，她是永生不死的人。
他对森奈该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我把你相依为命的朋友送‘朗基努斯’去了，你生不生气？”
米帆问了个心里没底的答案，森奈无言坐了好久，粉拳紧攥，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如果我生气，你就会把他还给我么？”
可很快她又摇头，说：“不管是人还是灵体，只要是做错了的都该受罚的。”
森奈“哈啾”地打了个喷嚏，米帆这才想起来她浑身衣服都是湿的。
他把大衣给她披上，问：“不会死却会感冒？”
“好像是这样的。”森奈喷嚏打个不停。
米帆不用问都知道森奈想要隐瞒自己‘永生’的能力，这种能力一旦曝光，所有人都会想要将她掌握起来，试图复刻这份力量。
两人商量着，决定去距离这不远的米帆家。
森奈忽然看到自己一直攥着的那些草，米帆也看到了。
好巧不巧，正是他丢进海里的四照花。
“我还蛮喜欢的...”
她自言自语地将缺失土壤的四照花放回花盆里，捧着花跟在米帆身边，两人绕了很远一段路才来到米帆家。
米帆找半天想不起来钥匙放在哪个口袋，森奈缩着身子打冷颤，时不时跺脚产热。
米帆一边交代她进去后快些洗个热水澡，终于找到和手机放在一起的钥匙。
两样东西都拿出来，他看到有弥梓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米帆把钥匙给森奈，让她自己开，一边翻看短信。
‘昨天忘记揭晓谜底了，你的秘密就是你那只猫吧？竟然会说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
短信还没看完，米帆已经有了杀心。
不说什么非我族类的话，这只猫欺骗自己，假装自己没有智慧，很显然就是在密谋什么。
他要先清理掉这只猫，免得自己、森奈或者是弥梓会受到伤害。
时隔多年地第一次到别人家中造访，哪怕现在情况窘迫，森奈仍然很兴奋。
米帆见状，伸手想让森奈先别进去，没曾想，森奈一看到起居室就不自觉退了出来，满脸通红，半张着嘴往房间里指来指去。
米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起居室里，足以装进一个人的大笼子里。
那是弥梓送的猫笼，里头应该只有一只黑猫————但此时此刻，他看到了一个人在里头。
身形幼小却有S型体态的美少女蜷在笼子里，两只拥有魅惑人心力量的竖瞳看着门口的森奈。
还有看似呆愣，眼中杀意已是满溢的米帆。
没有衣物遮蔽而裸在空气中的酮体如雪般白皙，撅起的姣好臀部上方尾椎处，有米帆和森奈都看到的，淡色的飘荡之物，像垂着的麦穗。
是尾巴。
她毫无疑问是由那只猫变化来的。
“米·帆·大·人。”
笼中少女甜腻地呼唤米帆，声音随着闯入门内的春风越来越远。
这阵风不知道自己会吹过首饰店，不知道首饰店的老板在忧心什么。
也不知道它会吹过弥梓的房间，不知道弥梓对着手机和手链傻笑什么。
它也不知道自己会在高楼附近渐渐消散。
即便是消失，它也不知道高楼上的那个女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篇章开始了。”
女孩说完，纵身一跳，数秒后变成地上颈椎断裂、不停抽搐的垂死之人。
“也结束了。”
她露着笑容，关上了人生的门，同时也掀开了新的一页。
第二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