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帆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秦心念半掩着嘴,眼神中各种情绪相互吞没。
“真的?真的发生了这种事?”
“你一点都不知道?”米帆问。
秦心念摇头,目光昏暗,表情凝重,不像在说谎。
但许凤仙知道这件事。
连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宅都知道接连跳楼自杀的人,秦心念却一点都不知晓。
这些人甚至还与她同个学校。
米帆想起来要把花插花瓶里,于是一边放着花,问:“你是能力者吗?”
秦心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细看着米帆的脸。
米帆顿时晓得自己问得不够得体,解释道:“只是随口一问,和之前说的没有关联。其实我不大喜欢讲太令人伤心的事。”
秦心念摇头,自嘲道:“如果是能力者重病了,肯定会有很多补助吧,还有来自各方各面的人看望。可惜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强大的力量。
其实不需要强大的力量,哪怕是给我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没用的能力都好,只要有能力者的名头在,我就不需要为了申请这个申请那个写一大堆的东西,让章泽树一个劲地帮我跑腿。”
她抱怨着,发现米帆看自己看得出神,才掩住嘴,不好意思地笑:“失礼了,我这个人嘴巴很碎的。”
“这样才好。”米帆尽可能柔和地笑,“遇到什么苦难都好,高中生就只是高中生,可能会比同年人成熟,但也不需要城府很深,能怎么青春就怎么青春。”
把花歪歪扭扭地插好,米帆刚坐回病床边的椅子上,秦心念若无其事地问:“米先生,看见过尸体吗?”
尸体?
“十五坠楼案的尸体吗?我只看到现场的照片,没有亲眼见过。”
“谁的尸体都好。”秦心念靠在枕头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你觉得尸体是什么?”
“死了的人。”
“对,死了的人。”
秦心念说得很慢很慢:“我见过两回。一回是我的母亲,她在玻璃冰棺里,我在外面叫她,她一动不动。
殡仪馆的人教我烧纸钱,告诉我,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在烧的时候想,这样母亲才能听到。
我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可我要跟她说话却得靠烧这种东西。纸上什么都没写,她真得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秦心念还记得那个晚上,夜幕里降下毛毛细雨,空地上,铁桶做成的简易焚烧炉冒出火光,将洒落的细雨蒸发,青色的、灰色的烟卷动着上飘。
不远处,另一家人哭喊着,叫着死去的人的名字,有个小孩哭得很大声,秦心念看到有个中年男人把他抱在怀里。
小孩揪着中年男人的衣服,很快就不哭了。
秦心念用力揪着衣衫下摆,泣声微小,很快便被那个小孩的声音盖过。
区里的火葬场在岛上的小山。
她第一次来岛上,是和父亲母亲一起去游乐园,第二次来,是自己去拿母亲的骨灰。
棺木送入很像电梯的焚化炉。
门如铡刀上下相合,殡仪馆的陪同人员让她大声地喊,让母亲一路走好。
已经熟悉了这套流程的殡仪馆人员早就不会因为死人伤心,如果每死一个人他们就要哭一回,一天得哭多少次?工资才多少?这么能哭他就去做职业哭丧了,钱更多。
殡仪人员露着老成自如的微笑,说,小姑娘,别哭了,你妈妈看到你这样不高兴的。
抱着骨灰盒,秦心念想,可我只有一个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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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秦心念哽咽,用袖子蹭掉眼泪,含糊不清地说:“不好意思...”
米帆将手帕递给她,搔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秦心念擦干眼泪,把手帕叠好放在桌上,没有提另一件事,说:“初中生要活着是很困难的,现在升上高中,我依旧这么想,那段时期是最困难的时候了,我得想到更多的事情,才能顾全自己,不这样活不到现在。”
米帆有些遗憾,也很是后悔,刚才自己说的话的确轻描淡写过头。
“不要这样啦。”秦心念笑了,“米先生说得也很正确,以后出院了,我会活得更开心更快乐的。”
出院。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你肯定在想:这个人在说什么,不是快死了吗?对吧?”
米帆怪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秦心念也不生气,点头说:“是,很多人都这么想呢。可我偏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要回学校去,再读一年高二,把能拿的荣誉全都拿下来,用学校的奖金吃最好的东西。”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如刺破厚云的第一缕阳光,无比璀璨。
“奖金留着吧。”米帆拍着胸口说,“想吃什么我请就是。”
“可米先生看起来入不敷出,是个穷人。”
米帆的收支的确非常平衡,不算奖金,月收入刚好可以抵消开支。
秦心念十分开心,伸出小拇指,说:“得做个约定才好,别以后你耍赖。”
“大不了我把自己卖了,卖了也请你吃饭。”
已经不再年幼的两人,以童稚而缺乏公证的形式做下了约定。
米帆离去,秦心念看着紧闭的房门,喜悦的笑容收敛,苍白漂亮的笑脸变得有些意义不明。
来到病院大厅,米帆和先前的护士攀谈,问了些秦心念的情况。
“老实说,小姑娘的病很奇怪,很难救。但现在越来越好了,说不定个把月后就能出院了。”护士感叹道,“老天爷照顾好人呐。”
米帆惊讶:“医护行业,也信这个?”
护士白了他一眼:“医生护士不是神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要真是神,一个在医院死了的病人都不会有!”
米帆连忙笑着赔罪,护士才舒展怒容,又碎碎说:“我们都习惯了,很多人都觉得,医生一定要救活病人。
我们当然也是这么想,可像小姑娘这种病,你说怎么救呢?我们连动手的方法都没有。有数不尽的细胞都有问题,我们没办法一个一个都给她修好吧?我们也就只能相信老天,说‘好人有好报’。
这些话不只是说给你们听,更要让病人听见,让她们有热情。这有科学根据的,你们那个‘星门’研究所先前还出了一份情绪和能力的研究咧。”
护士让医生叫走了,米帆去自动售卖机买了瓶咖啡,坐在等候席上一边喝一边发呆。
听到了很多秦心念的事情,但和他在查的事基本上联系不起来。
秦心念应该是完全无关此事的。
他把咖啡杯丢进垃圾桶,插着口袋离去了,没有注意到,与他擦身而过,停驻回头的年轻小伙是章泽树。
他看着米帆越发远去的背影,目光变得凶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