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梓走到床边,蹲下,在米帆还残留血迹的嘴唇上用力吻下。
属于两人的奇迹如若能再次出现,米帆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没用。
过度呼吸的弥梓心脏很不舒服,森奈如被点醒了,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伤口扯开,血液滴进米帆的嘴巴里。
血液从嘴边流出来,她边学着弥梓那样,先把手指的血吸进嘴里,再嘴对嘴喂给米帆。
没用。
她趁着别人都看不到的空档,将那个放着残片的小盒子打开后,放在米帆的枕头下。
没用。
旁边的小牧仍然木讷,但尾巴上最后一抹青色无声无息地剥离开,缓缓飘入米帆额头。
没用。
好一会儿,三人都没有再做别的事情,只是无声地哭。
她们很担心米帆就这么不醒,又担心他会醒过来。
她们都知道只要米帆这一醒,或许就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睁眼了。
米帆醒了。
血腥味。
他发现一只眼睛上面有红色的遮盖物。
他一睁开眼就发现旁边围了好几个人。
弥梓在哭,森奈也在哭,小牧...小牧哭个锤,这个人就不会哭。
露西娜离他最远,但一睁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别吧,怎么你也哭了。
他心态倒是出奇的好,还心想这红布真他娘的喜庆,就是放脸上不大搭。
他当然知道这是被自己血染红了纱布,可要是自己也害怕了,这几个人应该会哭的更伤心吧。
痛。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白被单被染红,他只能感觉到像是被碾碎肢体的痛苦,他用力张嘴想喊出声,可脸上的肌肉撕扯又更加痛,他的喉咙有血腥味,发不出声。
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冲进病房,往自己身体里注射了什么,米帆忽然没有了痛感,这才有恢复了思考。
那个时候,裴怀生撒腿就跑,并没有时间攻击米帆。
他会伤成这样,完全是因为自己那一拳。
巨大的空气阻力摧毁了自己的上部肢体,地面的瞬间反作用力打断了下肢。
此时此刻,他心里又爽又憋屈。
裴怀生再厉害,一拳秒了,有什么好说的;可他出拳就是为了活命,此时却要把命搭上了。
也不知道这算憋屈还是不憋屈。
郑秋夫妇也在,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在哭。
这不是米帆的本意,他不想看人哭。
米帆发不出音,只剩一只眼睛,看东西也越来越模糊,眼皮子越来越重。
他想抬手摸一摸旁边弥梓和森奈的脑袋,却发现自己没手臂。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悲伤的笑话。
眼皮太重了,他不得不闭上,可他又想挣扎一下。
再挣扎一下,把这些人的身影印进脑子里。
要是能记到下辈子就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做鬼也记得你吧。
狗头局长没来。
算了...睡一觉好了...去你妈的走马灯。给爷爬,老子这十年来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不需要走马灯。
怎么还有我不知道的记忆?
十二岁前的?滚,那不是我的记忆。一个理由你还当真了。
米帆还真把闪烁不断的过去都给骂没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觉得就跟要睡着似的,难怪有人说,入睡如小死。
而一个人要睡着之前,是会有许许多多奇思妙想的。
‘可以。’
有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这是米帆在他临终之前听到的最后的一个声音。
米帆闭上了眼睛,无声,安详。
房间里很安静,像太平间,像灵堂。
仪器上的心电图变成一条与地面水平的直线,刺耳无起伏的警示音如立锥插入众人的耳朵中。
小牧捂住了耳朵,森奈忍不住大哭,弥梓无声往后退了几步,被放仪器的柜子绊了一跤,撞在墙壁上,她贴在墙上,似乎想将墙壁推开,从这个房间里掏出那般地踩着地板。
郑秋抱着哭泣的妻子,长长叹了口气,他看到旁边露西娜静默无声,脸绷得很紧,几乎面无表情,唯有茜色的眼眶里滚出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水。
滴答。
心电图的仪器忽然恢复了波动。
两位医生被吓了一跳,他们并未将仪器从米帆身上拔出。
米帆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可能!
两位医生就像看到自己家被陨石砸中般,满脑袋都是浆糊。
离他最近的森奈反应过来,大声呼喊:“周医生!”
周医生回过神来,绕过弥梓要去查看米帆的情况,孙医师也按下墙上呼叫的按钮,一边联系护士备好手术台。
米帆用力咳了一声,吐了一大块血块,他这才声音沙哑地咆哮起来。
声音猛烈,就想要将一切不满尽数粉碎般大声吼着。
这一幕超越了两位医生的想象范围,他们无法理解到底在米帆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个快死的人,就是回光返照也没法和他这么喊,更何况他的肺被碾碎了。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而接下来,才是这两位医生见证奇迹的时刻。
米帆左手断臂举起,他的创口竟然有粉红色的肉在不停生长出来,鲜血也在同时溢出。
这个创口,竟然开始生出新的手臂!
孙医生明白米帆拼命举手,是不希望新生的肉因为他的痛苦挣扎而无法构筑为手臂。
郑秋、露西娜和弥梓都冲了过来,帮忙按住他的身体不要乱动,森奈和小牧帮他支撑手臂。
过了不知道多久,米帆的血液像生锈水龙头里涌出的水般在整个病房里汇成一汪又一汪的小池子。
米帆昏死过去,两位医生将他送入手术室检查,发现身体各项器官完好,肢干也全恢复了。
特别是两位医生。
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一个彗星粒子浓度甚至低于常人的普通人,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修复了身体。
“医学奇迹。”
走廊边上,孙医师自言自语:“不,是生物奇迹。”
周医生擦了擦眼镜片,若有所思:“老孙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医术能做到的事情,是有极限的。在这么多年的从医经验中,我越是努力,越是挨患者家属的打,就越是能感觉到医学的极限。”
“我懂了,你不想做医生了。”
“知我者老孙也。”
“不做医生你准备干什么呢?当拳师?毕竟这些年来挨打也挨出一身功夫了,去年你不还打赢了一个拦路抢劫的匪徒上报纸了吗?”
“不值一提啦。再说打拳哪有卖鸡汤挣钱,我还是去做鼓励师好了。”
周医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是三百年前的时代了,它不是一个完全唯物的时代,是一个有幻想的时代,有能力的时代。
能力是什么?只要坚信自我就可以使用的力量!
连死人都能因为不想死而觉醒了再生的能力...人们还有什么理由举步不前?大胆想!大胆前进吧。”
两位医生只是感叹和戏言,他们没有意识到,在楼梯拐角说话很容易被人听到。
此时沈青就听到了。
他是想来看看米帆的情况,听到这番话知道米帆身体无恙,心中少了几颗石头。
有点喘不过气。
他站在走廊边上,沉沉吸了口气,眼里的卡西乌斯光弱得像是打火机的电弧。
试了好几回,沈青认命似地叹了口气。
他又开始不大能使出能力了。
又想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