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武没有回答。
他不想听到问题,他想听到答案。
陈东叹了口气,这无疑是告诉周崇武,这个交代很难给。
“我想以私人的身份咨询周哥一个问题。”陈东说,“你觉得我怎么办才好?”
周崇武靠在椅背上,掏出烟盒,散给陈东一根,给他点上。
沉默似两根忽明忽暗的香烟,弥散却挥之不去。
“崔涯队长、崔涯科长、崔涯局长,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过了许久,周崇武说了些不是分内的话:
“他是一把利剑,为了达到正确的目标,他可以破坏掉一切挡住道路的东西,副局长常夸奖他的坚持,很锋利。锋利到什么程度呢?被他治过的人都恨他,都想杀了他,因为他为了坚持,可以没有坚持,可以不择手段。他没有家人,也不怕死,没有亲密朋友,什么都阻止不了他。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震慑作用,副局长也才会看好他。”
“你操之过急了。老一辈人还没退休前,你不应该太早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轻描淡写地说:“在副局长还没生更大的气之前,放弃米帆,舍掉方错。这是保全你、保全第七局的最好方法。”
玻璃茶几的边缘,燃烧的香烟掉下老长一截烟灰,碎在陈东的皮鞋上。
灰色烟尘像心中丝丝不满,它细不可见,但的确飘散出来了。
他看着玻璃桌,玻璃桌上映着自己的脸。
沉默无语里,手机响起。
是郑秋的来电。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陈东说:“总局不给第七局增人手,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拉人。米帆您不熟,方错您打过交道的,人老实巴交,一点坏事都不会干,为什么偏偏选了他?”
“因为他是调查部的部长,耗掉一个部长更显示你的诚意。”
“没有别的方法了?”
周崇武收起方才的真情流露,又是营业式的笑容。
陈东知道,他已经尽到了熟人的劝诫义务,情分已达,周崇武会公事公办,不再透漏其他东西。
公私不分,但是在一定的度内运作,既有情分又做了事。这或许就是周崇武在那么多地方都能风生水起,一路升上总局的秘诀。
陈东碾掉了烟,终于接了郑秋打来的第三通电话。他没有避开周崇武,以非常平静的声音做了决定后挂断电话。
周崇武的笑里有些讥讽。他把杯子里的水喝的干净后,说:“陈局长,明天或者后天,我们还会有正式的人员来拜访,不管局长会有什么决定,局长都有思考的机会,今天我过来,纯粹是为了别的事情。”
“别的事?”
“指定闭锁物‘平空’的事情。总局希望局长可以先交出平空,由我们保管。”
“可以是可以,原因呢?”
周崇武说:“总局旗下的研究所,有一个专门研究制定闭锁物的分部门,他们最近的研究发现,局长提交上来的‘净化’数据和其他人的有很大不同。
这或许会严重影响局长的健康情况,而且,局长应该在这半年里使用了两次或以上的平空了吧?这超过了以往的频率,研究所人员判断陈局长正处于安全线的边界上,所以特让我把平空先送到总局保管。”
陈东觉得脑袋被人敲了一棍,头晕晕乎乎的。
这些都是什么狗屁理由。
拿走平空的理由,和一定要舍掉米帆、方错的理由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总局怕了,怕陈东会继续发展到能够抵抗总局的地步。
可陈东不明白,第七局就算是吃了闭锁机构,再把隔壁第三局吃了都没有第四局的实力强大,总局要踩死自己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何必戒备到这个地步。
他转念一想:或许就是因为可以轻易踩死吧。
正因为第七局脆弱到可以玩弄生死,所以总局才想要拿第七局来给其他分局做一个示范。
杀鸡儆猴,或许就是康斯坦丁的真实目的,其他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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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米帆和崔涯对坐,四个保镖站在卡座四角,路悠领的治安官们在更远处的椅子上坐着。酒吧没有声音,安静得让人出现了蜂鸣的幻听,脸上还有类似与电磁波拂过时的瘙痒感。
气氛很差。
“米先生似乎是今年刚毕的业?”崔涯问:“是周夏老师的高徒吧,我有幸见过周老师一回,他近期提出的‘神秘度’的说法很有意思。”
“哦,是吗?”米帆佯装惊讶,“我也好长一段时间没和周老师联系了,不晓得他最近在研究什么。”
“我倒是听说,这个概念是周老师和米先生一同推导出来的,旨在解释一些没有卡西乌斯辐射光的超能力者。”崔涯微笑道,“我在总局收上来的档案里见过米先生的名字,那份档案上也有神秘度三个字。”
这应该是半年前的事,米帆曾经用这个还没完全下好定义的概念蒙过陈东,当时还是周夏串的供词。
“对了对了,周老师现在是总局的特聘教授。”
崔涯补充道,“您要是想念老师的话,可以来总局看看。”
“是嘛,那太好了,那我问问我局长同不同意吧。”
崔涯想了想,换个话题:“刚才听米先生讲,你是学过格斗的?”
“不算不算,随便练练。”
“噢,我听说有些失传的古代武术,练了后身体强壮得能和能力者抗衡,有些人甚至能比能力者还强。”崔涯自言自语般说,笑了:“米先生是不是学的这种武术啊?”
米帆没说话。
在步步紧逼的问话里忽然冒出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古代武术?怎么会忽然说起这个?
难不成我在哪份提交的档案里口胡过?
糟,口胡太多我都忘记自己到底说没说过了...
要是自己说的还好,米帆更害怕的是,这是陈东给上级糊弄的。他又不知道陈东是怎么说的,等下说错和档案对不上,想圆回来都很困难。
“很难回答?”崔涯问。
“也不是。我学拳的经历比较曲折。”米帆说,“您也对我有了解,我十二岁前的记忆没了,但我家里人告诉我,我十二岁前是学过拳术的,还很强,打一个少年郎没问题,我寻思,那应该就是古代武术,不然一个小矮子怎么和身高高我一倍的人大呢?但没人告诉我是不是啊,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师傅,反正有意识以来呢,我是没接触过古代武术了。”
战胜混乱的方法,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
反正自己也说不清,还不如说得更复杂点让崔涯查无对证。
崔涯没驳他,他低头看了下表。
手机响了,是郑秋。
米帆打开扬声器,郑秋说:“局长让你尽量配合,有一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