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涯是朗基努斯的人,他来查米帆是天经地义的。
米帆一开始也这么想,但现在来看,这或许是因为总局给他另派了任务。
这一次对星办成立,三大机关很可能各有目的。
市政方面不熟悉,治安局暂无举动,朗基努斯显然要借着这件事对第七局做点什么。
而回忆起来,陈东最近办过的一件可能让总局关注的大事,应该就是合并闭锁机构,以及米帆参与侦破的那几个异常事件。
所以米帆被当成二号目标实在正常。
至于方错,米帆推断他应该是作为力量平衡的第二个砝码,他是局里的元老,拿掉他无疑是在陈东心头上挖肉。也有可能是一个保险。
米帆推测,总局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能力者。所以才需要对方错下手,毕竟明面上,方错才是总局中资历第二老、战斗力第二强的人。
既然考虑到这些,明天会发生什么事米帆也猜得出来一些。
市政作为大行政机关,他们应该会保持比较中立的态度,治安局是基层暴力机关,他们也不会对能力者插手太多,实际上明天审问的主导仍然会是朗基努斯,他们两方更像是看戏的。
调查的权力如果在朗基努斯的身上,但毕竟有外人在,他们不会把权利斗争表露的太明显,所以最好的理由,就是让米帆自己承认,他是跟护星教会有关的一员。
切入点很可能就是有无能力,随后再通过他们的诱导,最终发展成米帆是护星教会的内奸。所以只要米帆承认自己是能力者,或者被发现拥有却隐瞒能力,他们要主导整个审问过程就很简单了。
米帆想的很通透,甚至猜中了崔涯等人的计划,但他很烦躁。
一旦想明白了,就不能随意出手了。
一出手就会害到陈东。
他挠着头睡回床上。
关掉灯,夜里的暗光从窗户外投进来,他还是能清楚看到天花板上的吊顶灯,只是光的源头换了个方向,带着一抹冷清的深蓝色。
陈东很多疑。
他多次试探自己。
可他同时也是为了五年前牺牲的同事而暗中努力追查凶手的人。
也帮了米帆不少的忙。
米帆不知道陈东会不会舍掉自己保全局长位置。
直到深夜,三四个小时过去,他也没能从日常相处中的细节里推测出,陈东到底会有什么选择。
涉及到人心的东西总让米帆觉得棘手。
就像站在森林里看天空。有时候天空会从林叶的缝隙露出来,他能看到碧蓝天色,可他又觉得在这抹碧色之外,整块天空都有可能是浓厚的深灰色。
天空只会为林中的鸟儿露出最喜悦、最充满希望的一角。
它诱骗有所向往、有所求的鸟儿飞起,等它们冒出树林时才能看见周围灰暗的恐怖,然后以遍布天空的雷光伤害它们。
轻信他人、交浅言深的人,就像对天空怀有希望的鸟儿般容易受伤。
更何况这片叫陈东的天空是如此的多疑。
米帆倒是很希望陈东能舍掉自己,这样米帆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出手,不用顾及他之后会有什么问题。
他忽然想起陈东老说自己要学会让别人帮忙,现在你倒是能帮得上我忙,但你帮不帮老子还要顾及你怎么想。
交往越深,越是难做。这可真讽刺。
一夜没睡。
第二天大早,黑衣保镖推门让米帆做准备去参加会议。
米帆洗了把脸,正跟着他出去,旁边出来一个男人,手持硕大的白色手铐,说:“米先生,请配合。”
“什么玩意?”
他不说话,米帆注意到有一个男人绕到自己后面来。他和先前叫自己的男人、手持手铐的男人各占一角,以三角形将米帆围了起来。
“您应该清楚,这是闭锁装置。”男人说。
“什么时候要对普通人用闭锁装置了?”
“请配合。”
米帆抱臂原地站着,既不抗议也不动作,连话都不说,仰头看天花板。
手铐男人见状,与后面男人打了个招呼,他便悄没声地离开,好几分钟后,他和崔涯从楼梯口赶过来。
“米先生,早。”崔涯跟没事人似的,悠悠哉哉走来:“今天要见的人多,全是身居要职的人,还希望米先生多配合。”
“不是我不配合...崔先生,您试想一下,有一天您犯了事,我来捉您,二话不说拿个狗栓子套您头上,您乐意不?不乐意吧?肯定不乐意,为什么不乐意?
因为这和您身份不符呀。您看看,我就一普通人,这闭锁装置是您这样高贵的人才用得起的,给我用,不浪费了吗?”
拿手铐的保镖大怒:“把你当能力者对待都给你脸上贴金了,你还有什么不乐意?”
米帆脸上平静:“您这话也有意思,能力者就生来高人一等?能力者就生来生殖器多人一套?心脏多人一个?还是脑子里的水比人多?就是这样也不能高人一等啊,人和人不都生来平等么?还有,您说贴金,也就是说按您的角度来看,我配不上能力者,那我不就是普通人咯,这还问什么,直接完事了。”
米帆转而看向崔涯,笑:“您保镖看人的眼光比您准。”
保镖气极,还要和米帆辩驳,被崔涯瞪了一眼,只能心里冒火。
崔涯还能保持镇定。
他听得出米帆就是找事,满嘴全都是在骂人,就算保镖不说话他也要借故来骂人。
崔涯心生一计:“辩论队出身就是不一样,谁都说不过米先生,理论也很有意思,我记得您这人人平等的理论啊,好像和护星教会是一致的呢。不知道米先生是不是赞同护星教会的行为呢。”
大帽子刚扣下来,米帆就整了顶更大的还给崔涯:
“按崔先生的说法,人人平等是护星教会的专利,除了护星教会谁都不能说,你不能说我不能说,平权斗士们也不能说。那三大机关岂不是可以就地解散?还是崔先生认为三大机关以前都是按歧视来处理各项事务的?那恰好,三大机关的上级们都在,我们等下可以和他们反映反映。”
“我没这么说。”
“您没说什么?哦,是,您什么都没说。”
两人都绷着脸,旁边拿手铐的保镖头有微汗。
这还拷不拷啊...
几秒后,崔涯忽然哈哈大笑,鼓起掌来:“米先生身手好,口才还好!”
米帆忽然心里生出些光阴似箭的感叹。
这幅满心怒火却还要强装大度的表情曾是他参加各类辩论比赛的动力。可现在再看到这么滑稽的表情,他也已经很难发自内心的大笑了。
但嘲讽地笑几声还是可以的,米帆现在就是如此,同样拍手大笑:“崔先生的舌头也蛮灵活,三寸不烂呀。”
“哪里哪里,比不上米先生铁齿铜...”
崔涯忽然一巴掌甩在拿手铐那个保镖的脸上。
手铐飞旋着摔在地上,保镖侧躺着,摸着脸一头雾水,崔涯勃然大怒:“谁让你拿手铐的?米先生一拳能把地面打出凹洞,拿这么一个闭锁装置有用?还不去调人?”
说罢他就和转性似的,一把拉起米帆的手臂,笑盈盈往前走,说:“米先生见怪,手下人不懂事。其他领导等很久了,我们走吧。”
做下级做得跟狗一样就是这样的,主子不高兴就要挨打,做朋友也是,身段太低就容易不被当人。米帆上学时见过这种情况。
“不计较不计较,常事,还有,那个洞不是我打的。”米帆说。
“嗯。”崔涯咬牙切齿。
东山酒店第四层,特殊会议厅,占地面积三百平方米,占据楼层一半。
房间里原有一只巨大的特制圆桌,上书四个大字:十字大盾,不过这只大桌子现在被放在墙的旁边,房间中心此时横摆一张会议长桌,桌签坐着六人,随着崔涯落座,七人已经到齐。
与长桌相对,房间的正中央处还有一只孤零零的椅子,米帆站在旁边。
长桌最中间,那个穿着朗基努斯总局高级管理人员制服的男人伸手示意米帆坐下。米帆看到了他桌前的牌子上写着“周崇武”三个字。
米帆往后看了眼,看到大门敞开,戴着手铐的方错正被人押着从楼道另一边慢慢走来。
“请坐。”周崇武以严肃无波,毫无人情味的声音重复。
米帆坐下。
由朗基努斯主导的,三大机关既得利益者之代表间的拉锯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