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明白,方浅枝的行为给了对星办一个绝妙的理由,让他们顺理成章地收拾掉‘嫌疑很重,实际上也无法抑制方浅枝’的米帆。
米帆已经保不住了,陈东的问题也发生了变化。
他就像个手被毒蛇咬了的人。
这是一种能顺着手臂血管直通心脏的毒,很快就会要他的命。身边没有药物和医生,但有一把锋利的剑,能让他把手臂砍断,阻止毒的弥散。
砍不砍?
如果砍了,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和米帆这样实力超绝,能够和那个‘伸户’的力量对抗的人,总局也绝不会答应借出力量让他去查五年前的事。
方错的失望是板上钉钉,最差的情况下,连方错都得搭上。
他很珍惜方错这个相处了许久的老朋友。
也很珍惜刚接触不久,还没能到交心地步的米帆。
混乱的思考里,与两位同僚的过往相处不停地在脑海闪过,模糊不清,像是飘起来的泡泡,斑驳,很快消逝,但脑海中的背景没有变过。
不砍必死。
手机的震动声音让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周崇武很快表示只是自己的一个普通电话,并坐直身子,未离席接听电话。
所有人保持着安静,他们知道“普通”电话是不该在这种场合接听的。
周崇武说了几声“好”后,没有挂断电话便将手机盖在桌上,站起来,说:
“我来给会议做一个总结吧。米帆具有两重的特殊性,一,他是叛乱份子的所求对象,二,他是我们朗基努斯的调查员。我相信米帆对朗基努斯、对市民的忠诚,他虽然有很多谜团不肯告诉我们,但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我们要相信米帆。
目前正在特殊时期,对星办的敌人已经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应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共同对抗外敌,其他的事情,等事情过了之后再说。”
李峰笑一改常态,表现出了毫不在意的漠然,让人很难相信这和昨天那个聒噪的他是一个人,反倒是崔涯,满面震惊,脸上绷不住震惊。
他还要追问,周崇武将手机递了过去,继续向其他人宣布事情。
崔涯耳朵嗡嗡地响,捧着手机退席,走到门外才接电话。
“崔,是我。 ”
崔涯顿时站直了身体:“副局长好。”
“你很努力。”电话那边的苍老声音说得很慢:“很好,值得表扬。”
崔涯深吸了口气,急急说:“副局长,我认为应该趁热打铁,把米帆...”
“他的事,缓一缓。先解决护星教的事情。”
“...是。”
崔涯没有反抗命令的念头,他眼中的目光暗了下去,可康斯坦丁直说了句“两手抓”后,他又好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是!”他朗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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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击让总局也陷入了超负荷运作的状态。
这几百年里虽然常发生能力者和朗基努斯的冲突,但是象这两回规模如此之大的还无先例。甚至有人向总局的最高领袖康斯坦丁提建议,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出几回,扬城就应该恢复军制。
总局的电话响个不停,卷着袖子叼着烟的沈仪坐在桌子上,旁边堆满了护星教会的相关资料,最上面关于方浅枝的文档封面被烟头烫出了好几个小孔。
整个总局里可能只有一个房间是没这么忙的。
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吐了个烟圈,有些羡慕又很无奈地看向副局长的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并不是很大,和部长的办公室大小接近。
推门进去就可以看到一幅巨大的油画人像,那是十几年前,一个著名画家特意给康斯坦丁画的,颜料、纸张甚至是画框都是用的上品,一分一毫都非常讲究。
但除了画,房间里的其他摆设都很普通。
只有一张办公桌,上面摆着几张纸和一个笔筒,周围是一圈书架,但部分是空的,而且很少是文档,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书。
除了椅子,东西几乎都只有一份。
既有历史书,也有宗教书,露西娜甚至还看到了几本物理书。
她不常来这,也不常见康斯坦丁,算上这次应该也不超过五回,上一次也是几年前的事,但除了书多了点,其他的东西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康斯坦丁正和周崇武通话,从电话接通,这位老人的表情从头到尾就没有变过。
他的舌头如冰镐般坚硬,每个词都能在对方心里凿下一个冰窟。
中途停顿了一会,他仔细倾听对面的声音,随后又说了一两句,然后挂掉了电话。
露西娜觉得好像不是对同一个人说话。
面对她时,康斯坦丁表现出了格外地和善,他慈祥地笑起,像在看自己顽皮的外孙女,而非是下属。
他说:“好了。那个米帆暂时不会有问题了。”
露西娜舒了口气,还没说话,康斯坦丁就悠悠地说:“上一回通话,好像也是半年前了。”
露西娜感叹:“是呀。时间过得可真快。”
“孩子,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您请。”
“在来的时候你已经知道我会帮你了?”
尽管来之前想了许多理由,露西娜仍没有很快回答他的问题。
康斯坦丁于是换了一个:“你和陈东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了?已经站到他那边去了?”
“不好。”露西娜很干脆,“点头之交。”
“那为什么?”康斯坦丁很执着于这一点:“说吧,想到什么都说出来,你的看法对我很重要。”
能让康斯坦丁说出这种话的小辈,扬城找不出第二个。
露西娜想了想,说:“您在给陈东铺路,精心雕砌的大理石路。”
康斯坦丁满意她的比喻:“继续。”
“大理石的路铺起来麻烦,但是很好走。陈东没看懂,自己搬来了碎石头,自己铺路。您觉得这样不好,如果一条路不好走,别人就不会走这条路了。
如果走了别的路,属于陈东的东西就会归到别人的手里。所以您打算把碎石头搬走,或者敲碎,换上大理石板。我就是其中的一块。”
露西娜莫名地尝到了一种自虐笑话的苦涩,苦涩在康斯坦丁的沉默中弥散,像是柠檬皮内壁上的白色纤维。
越是咀嚼他的沉默,越让她觉得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