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浅枝的脑内不停循环着一个生锈的声音。
那是老旧链锁晃动发出的声音,只要摇晃秋千就能听到的、让人牙酸的声音。
不苟言笑,总是顶着一副死鱼眼的许凤仙,只有坐在秋千上时才会和顽童般不自觉晃荡,制造噪声。
她逐渐喜欢上这个声音。
“怎么了。”
华德发现方浅枝很不对劲,她的眼眶一点一点变红,有泪水在里头慢慢积聚。
华德掏出了自己的眼镜,同样看到了被打碎脑袋的许凤仙。他如野兽般敏锐的本能一下便知道方浅枝的悲伤来自何处。
他压着方浅枝的肩膀,让对方的眼睛看着自己,随后轻缓地说:“浅枝,冷静一些。你知道的,没关系,这些都是没关系的事情,正是因为‘没关系’我们才会帮你。我们才想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我们得更快一点了。”
方浅枝松开牙关,长长舒了口气后:“是的...是的!要更快!”
两人又小跑起来,脚步声细得像是春雨摔在地上的碎音,和远得像虚影的他们一同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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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浅枝等人穿行的位置非常地低,他们很好地利用先前护星教会骚乱时导致的废墟,让直升飞机无处可落。米帆和崔涯等人只能步行进入混杂的巷区中。
崔涯身份最高,自然而然地指挥起所有人马,让米帆比较意外的是,他似乎很信任自己保镖的能力,让他去管理另一组的人员。
他们不负众望,在离开后的三分钟便告知崔涯,说是找到了其中一人的踪迹。
米帆和崔涯等五人按照那个人给出的位置往前绕,可还没到达指定位置时,五人中的一个治安官忽然跪在了地上,哇哇吐出几口鲜血,里头竟然有深黑色的内脏碎块。
他昏迷过去,米帆和崔涯蹲下,一个探心脏,一个探呼吸,发现此人并未死去,但心脏的跳动声音显然不大正常。
米帆刚想到是那个能把人内脏打出去的能力,旁边站着的三人忽然不约而同叫了起来,随后是肉块摔打在砧板上的黏糊声音。
墙面上多了三块碎肉,那是硬被扯出体外的心脏,它们正在不停跳动。
米帆猛地拧开腰带,看都不看崔涯,脚下涡轮一踩,高压喷射,人直接滑出几百米开外。
崔涯本来已有防备,没想到米帆速度这么快,他冲着开了几枪,发现根本打不中米帆。又要防备敌人次轮攻击,他只能转而窜入巷道中,放米帆越走越远。
借着敌人的袭击,米帆摆脱了崔涯,但他知道这显然又是方浅枝的故意为之,说不定这次发现踪迹都是她故意的。
他牢记着露西娜的话,一边奔跑一边思索,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闪过,他猛地跺开外骨骼的喷射装置,化作一道蓝光直奔拐角,刚一冒头,轰鸣响动,一颗子弹打了过来。
但它打在了外骨骼的装甲上,动能被转卸,只是多了个浅浅的凹坑。
这一突发的攻击出乎米帆意料之外,但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个眯着眼睛开枪打他的女人是安括苍。
两人很快理解了发生什么事,安括苍紧张得枪都拿不稳,拼命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看到...真的...对不起!要不你打我一枪吧...”
“没事没事...没打中。”
他的确没事,但换做平常人就不一定了。他很好奇,安括苍这样一个女生是怎么用那么快的反应击中高速移动物体的。
“郑秋他们呢?”米帆问。
“...部长和秋哥都被打散了,我们刚才被狙击了...”安括苍尽力回想细节:“部长说那个狙击手可能是之前护星教会袭击时候交过手。”
“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对了!我发现她们了!”
安括苍一把将电子地图翻了出来,在上面圈圈画画:“两个人走进了前面的地下铁通道...应该是...十三号线!”
安括苍立马通知方错和陈东,但双方都没有回应,米帆也以通讯器将情报回送,但不仅是他们没有应答,就连崔涯也没有应答。
“电波被拦住了...”
这并非是米帆的真实想法,他更怀疑他们遇上了什么事,让他们应接不暇的大事。
安括苍攥着手枪,低声说:“我们呢...?”
米帆忽然说:“他们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你有没有信心和我一起进去?”
安括苍听到话,肌肉像是被微弱电流刺了一下,不自觉打了个颤。
这正好。米帆本来就打算让她自己找地方躲起来,躲开那种能够袭击内脏的攻击。
米帆将‘针尖’递给她,说明用法后说:“掏内脏和无视角度狙击虽然很虎,但只要有东西阻挡应该都是用不了的,只要你用好‘针尖’就不会有问题...”
安括苍点了点头,米帆便往地下铁的方向走,但走了几步他又发现安括苍在后面怯生生地跟过来了。
“...什么意思?”
“我...我怕。”安括苍小声地说,“想到被掏内脏就很害怕...想想就觉得吃不下饭。”
“...那你跟来做什么?没事的,用好斥力场就没问题。”
“...我也怕看到前辈被掏内脏。”
安括苍仰着头看他,就像一头受惊的兔子,修长的双腿以微妙的姿势鼓起肌肉,看起来随时可能撒腿就跑。与之相反的,她手里的枪拿得非常稳。
米帆也不再劝她,进到地铁里,能够躲开那个掏内脏的人的视线,这对安括苍也应该是好事。
地铁线阴暗无光,拐角只有安检仪器在发出红色的微光,两人慢慢靠近,化学制品的味道越来越浓厚,安括苍不由得小声地咳了两下。
米帆把外骨骼装甲展开成翼状,这是为了在遇袭的一瞬间能够将两人都保护起来 。
他走在前头,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发现是一具尸体。
苍白的、消瘦的尸体,已经死了很久,甚至出现了白骨化,他蹲下摸了下,发现没有内脏。
进入地铁二层,这种诡异的场景越来越多,起初安括苍还觉得反胃,但看多了她发现,这些都不是刚死的人,都是些冰冻冷藏了有一段时间的遗体被人故意抛在这里的。
这里就像是个不按规矩、一点都不尊重人的太平间,满地都是尸骸。
寂静无声,昏暗如深夜的地下通道忽然闪起了光,安括苍揪住了米帆的衣角。
白炽灯闪烁着,闪烁着,频率越来越高,随后趋于平稳,白色无生气的光芒照射着地上所有的遗体,随后是站内的广播,变换音调的女声被拉得很长:
“列车将——入,入,入,入站,请...黄线...”
戛然而止。
米帆和安括苍看到一个打开的门,整个地铁只有这节车厢是亮着的。
他轻拍了下安括苍的小手,随即小声说:“我进去,你在外面等候,只要是不认识的人你就开枪。”
车厢里有一种冰柜的气味,内壁纯白得像是用冰砌成。
方浅枝和华德站在不远处,她们的身后有许多个轮椅,甚至还有移动式病床,或躺或坐,上面都有人在昏睡。
她的表情显然不如声音活跃:“追得我好紧呀。那就来玩一玩这个游戏好了,算是第二个游戏。还是选择类的游戏,你得做选择。”
米帆记得华德,他是那个拥有反射的能力者。
他打断她的介绍:“我不会玩的,你制造的游戏毫无意义,我的选择会给予游戏意义,那么只要我不做选择就好了。”
听完他的自白,方浅枝抿了抿嘴,跟没听见似地继续说:
“...这些人都是有财有势的人,哪怕医生告诉他们已经到了寿命的尽头,他们仍然还能用大量的金钱,或者是权势继续维持生命。
不觉得这样很浪费钱和资源吗?多不平等呀。
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好主意:他们身上都有可以用的器官,只要把他们的这些器官捐给需要的人就能救活很多人。人的身体有八大系统呢,你想想,至少就可以救八个人哦。”
她打了个响指,地铁那白色的内墙竟然都出现了闪烁的文字和图像。那是无数个本该可以得到救治的绝症病人的档案,上面显示,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他们还有生的希望,他们缺少的只是一个器官,或者一次骨髓捐献。
这些坐在轮椅上的人,都是已经证实了在生物上或者伦理上不能继续活着的人,但他们依靠着自己的财力和权势一直苟延残喘地活到了现在。
“而现在...”
方浅枝摊开双手,如同要隔着这段遥远空间怀抱米帆般:“这一切由你来选。这里头既有达官显贵,也有十恶不赦,靠着保外就医躲避牢狱的人。”
“我不会选的。”米帆说,“只要我做了选择,你就会拿平等来压我,会说我傲慢。”
“是的,傲慢。你知道你自己有多么的傲慢。”方浅枝点头,“但你还是要选。”
“我不会...”
列车道外,忽然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安括苍口吐鲜血,撞在石柱子上,神情痛苦地昂起胸膛,高高挺拔的胸脯颤抖着。
看不见的手刚才直接用力地握住了她的心脏。
而此时,它又直接碰触脊椎,用力搓弄她内脏的神经。她疼得昏迷,又在痛苦中醒来。
方浅枝说:“踏出一步,车厢内所有病人都会死。”
毫无感情可言。
他当机立断:“我玩!”
安括苍的惨叫停下,她已是昏死过去,而这时,米帆也看到了一个戴口罩的男人从石柱后面走了出来,脚步轻盈地靠近安括苍。
安括苍如蜷起的猫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指蹭掉安括苍额上一颗汗珠,两眼眯起,弯弯如月。
很是开心。
“快选吧。”
方浅枝就像在咖啡厅里宣传新品,一个一个地推荐说:“这个杀了很多未成年少女,这个霸凌使同学自杀,这个是大资本家,电视上常常看到他呢,这个呢就厉害了...米先生是不是不想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