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想象森奈和许凤仙牵着手,在石子路上遛着猫,相互说着甜得腻人的情话。
他心虚了。
仪式很快结束,各人都有事情忙,但几个女人都朝着陈东走过来,露西娜少见地主动开口问陈东:“米帆现在怎么样?他在哪里?”
陈东摇头:“从医院出来后我就不知道了。”
“他受伤了?伤得重吗?”
森奈的眼睛如璀璨的太阳,让陈东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他不敢看森奈,低着头地说:“他不会有事的,我离开时他已经恢复生命体征了。”
黑色的小猫忽然跳到地上,朝着陈东仰了下脑袋。
这只猫似乎就是米帆养的那一只,陈东只见过一会,但它的竖瞳一直让他印象很深。
此时它便是以这对通人性的眼睛看着他。随后陈东便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抓住了。
森奈抓着他的手臂,苦闷得像是夏天雷雨将来前的燥热:“局长不能把他带出来吗?”
陈东从未如此慌张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逃一般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他就在也没能睡好过,直到今天周崇武来了。
“你看起来很不好,要注意休息。”
周崇武很随意地寒暄,随后立马进入正题:“今天上午,方浅枝公布了第四次宣告,这一次是预告,她说会在明天中午正式开始游戏。我们需要米帆的帮助,但他不配合。你要帮我。”
“我帮?”陈东摇头连连,“我帮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第七局的局长,在你的管理下,第七局立下许多功劳,你甚至抓住了麦麦这样的A级异常生物!”
“那是米帆抓的。”
“他是你的手下,只有你能管住他,不是么?”
周崇武如刀锋似地双眼注视着陈东:“现在,我们需要他成为力量。”
陈东先是哑然,他像看见列车在眼前相撞般瞳孔放大,随后一把将前面的茶几掀翻。
蛛网般的纹路爬上玻璃桌面,他的怒吼与玻璃碎开的声音同时出现:
“力量!?他的力量早被崔涯毁掉了!他现在如你所愿,如崔涯所愿!如老头子所愿!他妈的他已经没有力量了!”
沉默好似死寂,周崇武安静地看着他,直到陈东冷静下来,他才说:“你不该这么说副局长。这件事本就是你挑起的。如果不是你不按规矩来,副局长不会对你动手。”
“你们不给我人,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自己找啊!我找到人才你们不让我用?”
“是的。你不能用。”
周崇武平静地说:“他给你的,才是你的,他不给你,你不能自己找。”
陈东咬牙切齿,他觉得自己的愤怒是如此的廉价,到最后只能变成一口闷气。他低声说:“米帆已经没有能胜过方浅枝的力量了。”
“不,他自身就是力量。只要他出现,方浅枝就会出现。”
“然后呢?你们就能抓住她?”
陈东的讽刺并没有激怒周崇武,他以极为严肃的表情,说:“不用抓住。我们会直接抹杀掉她。”
“抹杀?你们要让白多上?”
如果是白多,或许真能做到...
“不。白多无法确保一定能杀死方浅枝。我们会用更直接的方式。我们已经和市政说好了,他们会将‘击坠系统’的使用权暂时交还给我们。”
击坠系统?
“你们要用那个东西打方浅枝?!”
虽然听沈仪说过,但陈东只当做是他在说笑,可现在从周崇武嘴里听来,就不能把这当成是笑话了。他的话就代表着康斯坦丁的意思。
“那米帆呢?”他问。
“在击坠系统使用的时候,方浅枝是不能移动的。米帆的作用,就在于稳住方浅枝。当然...他会牺牲,以英雄的名义,而非城市的敌人。”
陈东的额上浮出了冷汗,但他的后背火热,身上的皮肤像是被火烤一样,热得他咬牙切齿。
什么英雄!那时候人都死了!
他想一拳把周崇武打翻,但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
“你得牺牲点什么,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与暴怒的他相对,周崇武像是一个无情的机器人:“我知道你收米帆的目的,你认为只有他能够对抗那个男人,‘伸户’,对么?不用惊讶,总局明面上不让你查,不等于总局暗地里没有行动,我们也掌握了伸户的信息。
而且,应该比你知道的更多,我们已经可以列出可疑人员名单了。依照米帆这几次处理事情的结果来看,他的确有可能击败伸户,但现在的他是不可能了,他已经没有那个...不拥有辐射的能力。他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所以,我们有一个提议。”在陈东暴怒之前,周崇武率先抛出了自己的计划:“这件事情之后,第七局将完全交给你来管理。方错的罪名一切不成立。你将获得总局的大量资源支持,包括人力,包括财力。
并且,伸户的调查将会正式交由第七局,总局会全力支持,以及...击坠系统。目前来看,能够匹敌伸户的武器就只有击坠系统,你将获得三次使用击坠系统的权利,以保证能够击杀伸户。”
沉默又开始了,像在地上漫开的血液,流速很缓,很慢。
这是多么可笑啊,陈东心想,抓‘伸户’这样滥用能力的人,本就是‘朗基努斯’该做的事,可现在总局却以这个来要挟自己。
“你应该知道,平时的他不可能这么许诺。”周崇武轻声说:“他已经放下脸面了,这表明他对你的尊重。”
窗户啪地响了一下。
有一只大白蛾子撞在玻璃窗上,但它还不死心,又是撞了好几下。
‘真是傻啊。’
不知为何,陈东就像是听到了有人在低声细语,评价着这只大白蛾的愚蠢:‘明明把窗户开起来就好了。也只有开启窗户才是进来的正道嘛。’
可是。他心想,一只飞蛾要怎么开窗户呢?
心里的声音发出窃笑,像是一阵一阵地海浪,又像是催眠用的音乐。
陈东如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周崇武的话变成了洞中的回音,在他的脑海里重复一遍又一遍。
得有人来开窗才行,得有人来...
“...我不可能劝得动米帆的,他不是傻子,这等于让他去找死。”
周崇武看出他的态度软化,喜形于色。他走到陈东的身前,重而缓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你会有办法的。”
窗外的大白蛾子用尽全力,朝着窗户用力一撞,像是一颗成熟的果实,缓缓掉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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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白光自然不知道那么多事情,他只说了第三回游戏弃权时的惨状,以及第四次游戏的宣告。
米帆想了想,问:“陈局长来了吗?陈东局长,原第七局的。”
“没有。”
“方部长呢?”
“...也没有。”
“露西娜主任?”
“...”
“谁通知你的?”
“总局的...丁明组长。他的上司是周崇武,周秘书。”
米帆平静地看着徐白光,这让徐白光觉得难受,明明与他无关,可他却想要钻进地里去。
沉默如一台无声的机器,它逼迫人做出各种各样的猜测,对对方,对自己,对整个世界。
“让你为难了。”
良久,米帆说:“我不会去的。”
他转身就走,发现正看着自己的罗遮月愣住了,于是挽起罗遮月的手,像是带着小孩的父亲一样往回走。
“可...可是...”
徐白光叫住了米帆,但米帆回头,徐白光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能违抗命令,可他又能理解米帆。
米帆看他很为难,于是笑着说:“你帮我把这几个问题,原话问给通知你的人:
现在想起我来了?
内斗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这一天?
知道我对扬城有用了?
不认为我是扬城的耻辱了?”
他忽然发现不远处的黑色大门打开了,有一辆通体漆黑的防弹轿车停在门口。
黑色轿车的旁边有许多人,穿制服的,手里拿枪的,甚至还有一圈民众在外围着,他们望着米帆,表情各异。
心火烧起来了。
米帆的心脏好像变成了一个发动机,无数的火焰在里头流转,顺着血脉四处窜行。
他看到了周崇武,对方也看到了自己,于是挂上了笑容,快步走来,但却看到了米帆朝前摊开手,止住了他。
远处的米帆将徐白光的通讯器摘了下来,举手高高地晃,旁边的保镖给周崇武递来一个通讯仪,刚一打开,就听到了米帆冷如坚冰的声音:
“你们不配被救。”
米帆将通讯器递给徐白光大摇大摆地往回走,周崇武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旁边的保镖低声问:“要不要用麻醉弹?我们有携带...”
周崇武摇摇头,坐上车,让司机往陈东的方向开。
黑色大门缓缓关上,三步一回头的罗遮月心情沉重,门外那一张张脸让她难以忘记。
有乞求,有愤怒,有敌意,甚至有杀意,一张张脸上都挂着对世界的绝望。
她不喜欢看到人这个样子。
米帆忽然停下来了,他看着鞋尖和草坪,目光无神地晃了下手臂。他在确认罗遮月是否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此时罗遮月终于发现了,米帆已经被封锁在这个舒适的庭院里,对外面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未来都产生了恐惧。
可这些让他恐惧的人中,想必不会有自己——罗遮月没有缘由地这样充满自信。
入夜。
米帆躺在床上,他望着白色天花板,思绪快如飞梭。
门被轻轻推开,又缓缓合上,罗遮月关上了灯,脚步轻缓地走到床的另一边。
米帆仍然睁着眼睛,等他适应了微弱的月光,他才发现,站在靠窗的床边的她,没有和平时一样穿着那套长睡衣,身上仅挂了条单薄的裙装。
她一改平常地睡在米帆的左侧,仍是抱着米帆的手臂。裙子没法和棉衣那样挡住她的体温,空调好像失了作用,米帆觉得手被一个柔软的火炉抱着。
米帆腾出空间,免得她摔下床,问:“怎么跑这边睡了?”
罗遮月把眼睛闭上了,小声说:“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