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睡觉有关系么?”
“背光,你看不到我。”
米帆佩服她脑回路之清奇,此时此刻,她被薄薄的月光笼着,米帆甚至能透过纱裙看到她乳白色的肌肤。
“见不得光的事情?闭着眼睛是什么意思?要说瞎话?”
“...看着你,我说不出来。你千万不要打断我,你打断我我就说不出来了。”
米帆心想,你个话唠还会说不出来话?
她把嘴抿成一条好看的细线,米帆能感觉到她心跳的速度越来越高。
她轻声地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诊所,那个时候我听说有一个新来的普通人把B级以上的异常事件给解决了。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很普通,就是放到人堆里也找不回来的那种普通。
之后你来体检,和另一个调查员说话,我都听到了,不自觉就把你的名字给记下来了。在之后,我就看到你好多次名字出现在电视上。
你来诊所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还带上了各种各样的女人...我本来很想和你说话,但是没有机会,那个小姑娘一直都在你身边。
有一天忽然梦到你了,醒来后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啊...那个时候真的满脑子都是你,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你是英雄啊。
能够解决别人做不到的事情,遇到危险的事情能够挺身而出,甚至愿意为此负担责任...你知道吗?承担责任本来是每个人都该做到的,可在这个时代却成了珍稀品,而你拥有它,你比其他人都要闪耀。”
她打开了自己的记忆,清点着架子上所有关于米帆的感情,一分一毫,她都像捧着宝石般轻手轻脚。
她珍视着与自己无关的一切,只因那是与他有关的事情。
“我忘不了你。”
她的声音很细很细,细得米帆不仔细听就听不清:
“可是...我没有跟你说过一句有用的话,我也没有你身边那些女人漂亮。你甚至都不记得我。我怕我喜欢的是一个幻想...
我们一起住在这里。我开始确定了,你真的是英雄,你是我心目中最最...最最厉害的人。
你仍然是你。我的确没有喜欢错人。能和喜欢的人说话,一起生活,而不是一辈子都默默无声,太好了。”
米帆伸手揩掉了她眼睫毛上的泪珠。
她没有睁开眼,以更小的声音说:“都说了不要打断我了。我这辈子都没跟人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还是在床上...”
“可万一我不是呢?”米帆终于问了,“你怎么能确定,现在的我不是你的一个幻想,或者是我的幻想呢?”
罗遮月一时听不懂这句话,但她努力地思考,她想理解米帆在说什么。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羞怯地看着他:
“可你是真的。你看,我正抱着你。没有人能让你变成假的,也没有人能让你不是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真实的。”
对视着,对视着,米帆吸了吸鼻子,忽然笑了,笑得全身都在发颤,罗遮月松开了他的手,起初是不明所以地捂着胸口,随后恼羞成怒,恶狠狠说:“你笑什么,笑什么呀!”
“我忽然明白你穿裙子是什么意思了。”
“意思...能有什么意思!”罗遮月耳朵像火烧似发烫:“不能穿?不能穿着睡觉?谁规定的!”
米帆看着窗外。
其实他觉得好笑的,并不是穿着裙子睡觉这件事。
他看出来了,罗遮月想劝服自己去应方浅枝的约,这身衣服,说不定就是她这个不灵光的脑袋想出来的美人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这么做,让我怎么拒绝呢?
窗外的月色朦胧。
“遮月。”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前几日米帆都叫她‘小护士’。
罗遮月蜷起身体,把脑袋抵在他的胸口上,小声地应了一声,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米帆的手。
自我是什么?
米帆曾多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知识是自我的认知么?如果不是,那仅有知识的遗忘自我的人,不管外界怎么想,他都是一个崭新的人。
就跟最初的米帆那样,他无法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做那个小孩,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个人的记忆。
他冥思苦想,决定继承那个小孩的道德,只有这样米帆才会被延续,他才会是米帆。但他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小孩的道德是有许多缺陷的。
方浅枝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她用扬城市民的命做游戏,让米帆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那不只是在讽刺他的傲慢,更是在直击他的道德本质——你的道德是不堪一击的。
是的,不堪一击。
他在大学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一叶漂浮在海面上的孤舟,搜遍整只船只找到一张帆。这张帆已经用了十年了,它破旧不堪,缝缝补补,可又有什么办法?没有第二张帆了!
哪怕是‘压缩’还在,能让他冷静思考的时候,他也曾多次想将这种煎熬告知别人,寻求帮助。
他并非没做过常识,但没人能理解他。他们很自然地认为,失忆前后的自己都是自己,米帆只不过庸人自扰。
他们未曾尝试过那种对自己一无所知,未曾尝试过与世界格格不入,他们永远不可能理解这一点。
不被理解和不认识自己一样痛苦。
米帆成熟了,他不会再和别人说这些事。可现在他很想说,很想将心里头的一切都告诉罗遮月。
她竟然成了我唯一的支柱。
我脆弱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说我是英雄?
我是吗?
沉默里,罗遮月几乎快要睡着了,可忽然间她从梦中惊醒,天旋地转,她发现自己被米帆横抱起来。
米帆打开了门,光着脚跑出房间。
怎么了怎么了!罗遮月的心脏像是大盒子的摇铃,米帆每在地上踏出一步,她的心就颠簸着发出高鸣。
他停了下来,罗遮月发现他们正站在草坪上,能听到小小的虫鸣声。
好像在故事书里。她心想着,不自觉回忆那个童话: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救出公主的主人公和她相拥在草地上,共筑爱的誓言,然后无数的萤火虫飘了起来。
这里肯定不会有萤火虫的,这个男人也肯定没有这么有情调...有点冷。
她缩了缩身体,往天空望去,无数星光映入眼中,像是洒在甜甜圈上的砂糖粉末。
更让她惊讶的是,月亮也在。
夜空如同幻境,明亮的月,明亮的星,夜空通明。
这是违背了她的常识,她觉得自己在梦里,但这不妨碍她热泪盈眶。
萤火虫再多,也多不过、美不过这星空夜幕。
米帆说:“我不是英雄,是扯大旗的,扯一面英雄的旗。可惜的是,我的旗破了。缝缝补补好多年,补得已经不像样了。
你看,我就是一个摇旗呐喊的,可你说我是英雄。我是么?我知道我不是...”
罗遮月觉得他的话有点扫兴。
什么旗不旗的,这样漂亮到几乎不可能在人间看到的景色下就说这些...就不能说点浪漫点的东西吗!
“可你说我是。那我就是英雄。我就是因为你才存在的英雄。
不管我还有多久的命,我是否是能力者,他们对我有什么不满,扬城不该遭此毁灭...
因为有你在。
我会解决一切麻烦,不管是方浅枝,伸户,还是什么护星教会,我都不会怕。”
因为有你在。
世界都安静下来了,连小虫都识趣地停下了聒噪的声音。
罗遮月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煎蛋,她甚至想象出了蛋黄咬入口中化开的感觉。
在她眼里,这个男人头顶满天星辰,目光比钻石切面上的流光更让人着迷。
米帆与她相望,她逐渐柔和的目光让米帆在某个时刻忽然感觉心跳加快。他闪闪躲躲地挪开了目光,看见了夜空晴朗。
漫天星海,无云遮月。
他心中有了无限的勇气,只要罗遮月在身边,只要还能牵起罗遮月的手,他就有勇气将那张破帆补下去。
方浅枝,你来吧!崔涯,你来吧!
一切想击垮我的,想毁灭我的人!
你们都来吧!一起来!
他似乎听到了有人的冷笑声,但米帆什么都不怕。
我没有能力了,我是普通人了,可她在我身边!
我比什么时候都强大,我比什么时候都坚定。
来吧!我不会输!
这个夜晚,星月是如此的漂亮,但陷入动荡的扬城里,能有闲心欣赏这一幕的人只是少数。
陈东家。
方错从未像现在这样,怒视着他曾经的同窗,现在的局长。
在十分钟前,他被请来陈东的家。这正好,他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和陈东说,可陈东却先一步说出了自己要说的。
随后知道了对星办公室的计划。
他们准备让米帆当诱饵,然后把他和方浅枝一同用击坠系统射杀!
“你同意了?”
陈东闷闷地说:“沈仪部长和周秘书将会全权管理这件事,我已经没有调动对星办公室力量的权限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方错暴跳如雷。
陈东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方错的怒火熄下,他从这样的陈东身上看到了希望。他靠近陈东,低声问:“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我能帮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