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带希望,这让陈东心脏绞痛。
陈东摇头:“没有办法...方浅枝的危险等级已经超过了当年对‘伸户’的判定,麦麦与她相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她在挑衅朗基努斯,朗基努斯必须不计一切手段除掉她。”
“‘伸户’又算什么!裴怀生的危险等级难道不比他高吗?可我们都赢了!我们上回连护星教会的人都赢了!这些可都是因为有米帆啊!”
方错真想给陈东来上一拳。可他发现电视机柜子下有玻璃碎片在反射光芒,他愣住了,看着脚下规则的灰尘痕迹,忽然想起来应该有的茶几不见了。
他看到陈东的手上有纱布包裹,脸也比上一回见到时苍白很多。
他肯定是思考过了的。方错心里暗说,陈东不可能是会放弃同事的人,不可能是...
方错不想承认,但以他对陈东的认识,这个平日吊儿郎当,却能在关键时候谋断的同期,真的已经束手无策了。
“可我们总不能就这么看着米帆死啊!”
方错搭住他肩膀,希望他能打起精神:“我们还有办法的,只要我们能够先一步解决方浅枝,他们就不用使用击坠装置了。”
陈东无声的沉默比语言更有力。
方错很快就知道自己在痴人说梦。
三大机关联手时也收拾不了方浅枝,现在?没了总局协助的现在?米帆已经无法展现那奇妙能力的现在?
他越想越气,咬着牙,起身就准备摔门离开,陈东站了起来,大声说:“你不能冲动!要想想嫂子!”
方错的脚步迟缓了许多,陈东连忙说:“她需要你照顾,你不能冲动,一冲动就没了!”
方错走到门外,轻轻关上门,他头没回过,脚步声越来越远。
陈东希望方错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知道,方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不是米帆。只要方错保持理智,他就不会去为了米帆做傻事。
陈东躺在沙发上,他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交代完了,接下来就是明天了,他需要去见米帆。
然后事情就结束了。
米帆会死,方浅枝也会死,调查‘伸户’会有突破性进展,他将得到对付陨石甚至行星的武器——击坠系统,几年前‘伸户’的仇很快就能报。
‘太好了,你已经能轻易舍掉自己的同伴了,可喜可贺,这是伟大的成长。’
他又听到了幻觉似的声音。
‘可米帆和你五年前被人杀死的同伴有什么不同呢?哦,是数量?原来如此,人的价值是论数量的啊,用数人头来决定哪一方比较重要吗?’
陈东本以为这是低语症候群,可这种症状在不停地变严重,这声音甚至已经发展到可以与陈东交流的地步,而且自己也还没有丧失理性。
这完全不符合低语症候群的定义。
‘当然,我怎么可能是病呢?我也不是你,你猜猜我是谁?给你个提示?那把刀...哦哦,你的表情,哈哈,真好,一下就猜中了。也是,你的直觉真的很好,不然就算我提示你,你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闭嘴。”
陈东自言自语。
声音仍在:‘这可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啊。’
陈东用靠枕蒙住头,呼吸很沉,但那碎碎念的脑内声音让他不得不保持清醒。
好想睡觉。
------
初晨的阳光带着暖意盖在米帆的脸上,他睁开眼,又被橘色的光刺得眯起眼睛,尘埃在阳光里上下浮动,混乱无序。
这让他联想到河流里的悬砂。
但尘埃是自由的,悬砂不是。
罗遮月推门回来,她帮米帆换纱布,脑袋挨着脑袋,米帆发现自己已经熟悉了她所用的香波的味道。
她随后站在离他七步远的地方,掏出终于拿到的手机,把扣纽扣的米帆拍进手机里。
“你拍我做什么?”
“不知道...别看我,真不知道。忽然就想拍你了。”
其实罗遮月知道的。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好像米帆这一去就在也回不来了一样。
徐白光很识相,他很早就把楼里的护卫清空了,关闭了一切的监控设施,此时此刻,这栋大楼是完全属于他们两人的,没有任何人监视。
两人一直牵着手,故意绕着远路,他们像是误入古堡寻找秘宝的少年少女,走得极慢,极慢。他们甚至希望时间也能变慢,最好是慢到一切都静止下来。
他们停在了二层楼梯平台,还有二十步就能到一楼大堂,徐白光等人重新进入视野。这个世界不再只是他们两人。
先停下来的人是米帆,他注视着罗遮月,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半个月像是场梦。”
罗遮月把嘴唇咬得紧紧的,她同样看着米帆,好不容易开口,已经是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觉得。”
这半个月对两人来说,都美好得像童话一样。
“这是真的。”
米帆用力抱住她的肩膀:“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你会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你不会忘记我,我也不会忘记你,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无比真实的事实。”
月一直都在,云是遮不住月的。
罗遮月抽抽搭搭地抱着米帆。
握手,抱着手臂,同床,两人明明已经亲密到让人心生嫉妒的地步,可他们却认为,只有相拥的此时此刻才是他们最为亲密的一次。
此时此刻,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
他们下楼了,他们再也不在乎这二十步,他们大步地走着,和平常一样说着毫无意义地闲话。
两人约好回来开庆功宴,米帆买香槟,罗遮月做大餐,两人甚至邀请旁边的徐白光,徐白光识相地笑了,可他的手下们吵闹着一定要吃,还有些起哄叫起嫂夫人的...
大门外聚了很多人,米帆一眼就看到了陈东,他看起来老了很多,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也看到了其他人,有护卫的队伍,也有围观的市民,他们脸上有各种各样的表情。憎恶、鄙视、几乎是扭曲的表情,这些都让米帆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周崇武也在,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简单地说明了方浅枝的情况,然后邀请米帆上车。
米帆没有动,他打量着把自己关在这里半个多月的大门。今天它会一直开着,迎接自己的到来。
大门内,很远很远的一棵大树下,罗遮月用力地挥舞着手臂,于是米帆也挥起了手。
陈东看着米帆,周崇武看着陈东,米帆看着罗遮月。
罗遮月看着米帆上了车,漆黑的防弹车队越开越远,她远眺着车辆,露出了让旁人心生美好的笑容。
我等着你,一定要回来呀!
“可能回不来呢,但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有一个声音忽然穿进罗遮月的耳朵里,那是一个拉着长音,悠哉得令人觉得不快的声音。她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可没能找到那个人在哪里。
“你知道朗基努斯的人准备怎么利用这个没有能力了的人吗?他们要把他当成靶子,而靶子的下场,你知道的。”
罗遮月咬得嘴唇泛白,她真的找不到是谁在说话,也辨别不出声音的方向。
“他们不可能这么做的!”罗遮月高喊起来,她想把徐白光引过来。
徐白光听到了声音,他在窗台看到了一脸疑惑的罗遮月,顿时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劲,一把掀开玻璃窗,就要从二楼跳下来时。
他保持着身体向前的姿势,停在窗台的外面。
时间停止了,唯有罗遮月和那声音成了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活物。
“你能这么果断地说不可能,是因为你会去给米帆求情吗?”男人的声音很细微,很平静,“可你对总局来说,只是米帆的监视器,你的话不会起任何作用。”
他的话令罗遮月愤怒。
她的确是朗基努斯总局安插在原第七局下辖诊所医院里的人,但照顾米帆是她主动申请的,并不是总局的任务,徐白光才是真正监视米帆的人。
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地草坪上,那恰好是昨夜米帆抱着罗遮月看星夜的地方。
男人浅笑着,摇头说:“试想一下,一个没有力量却足够功高震主的人会受到怎么样的对待,你不知道,是的,就算米帆这一次活下来了,下一次呢?他没有力量,护星教会和朗基努斯都盯着他...他一定是,会死的。”
罗遮月不想认真思考他的话,她不认为米帆处在这么极端的境地里,可心中的焦虑一层叠着一层。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问,“我甚至连你的长相都看不到!”
“我是谁,不重要,反正是你不认识的人。如果你愿意呢,可以叫我‘哈默林’。重要的是米帆的事情。
你知道吗,米帆的前半生里,只遇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爱着他的人,他身边的女孩虽然都对他抱有好感,可像你这样表达自我的人只有一个。其他人或是羞于表达,或是还在考虑,对,她们需要考虑,所以输给了直率的你。
我认可你的直率,你的爱伟大到能够救赎他。但我有疑问:你的爱,是直率还是轻率?你爱的真的是米帆吗?
你爱的难道不是英雄的幻想吗?
所以你才会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米帆是英雄,万能的英雄,不可能会被小人打败...你这样想的时候,你有问过他真的是这样的吗?”
罗遮月像是咬到了生苦瓜,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的话像黄蜂尾针,很痛,也很毒,有将人引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魔力。
男人轻声说:“你该问问自己,如果米帆变得脆弱了,不能再是英雄了,你愿不愿意保护他。”
“我?”
“是的。你来保护米帆。也只有你才能保护米帆。
你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应该已经发现了——他已经快被现实击垮了,他已经对全世界都产生了恐惧。”
罗遮月的脑中闪过了许多米帆时常没有表情的,充满迷茫的脸。
“可他为了你,愿意再一次成为英雄,愿意再去面对这些让他害怕的事。而你呢?你的爱是真的吗?你愿意替他分担恐惧吗?
你愿意保护他吗?”
罗遮月觉得鼻子有些酸:“我保护不了他。”
“你只是因为没有力量才会如此觉得,可力量真的重要吗?。
重要的是想要保护他人的心啊。
我恰好认识一个人,他能够给人力量。他会给米帆力量,让他直面自我、解决一切困难的力量。也会给你力量。能够保护他的力量。甚至是保护你想要保护的所有人的力量。”
罗遮月犹豫着。
他把时间暂停,或许就是为了向自己展现实力,表明他的确拥有普通能力者无法触及的伟力。
心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它在低声地嘟囔着。
“保护他。保护他。保护他...”
米帆以为罗遮月不知道他总是在夜晚惊醒。
米帆以为罗遮月不知道他看天空是因为不想看到人。
米帆以为罗遮月不知道他和徐白光他们交手时的笨拙完全是因为恐惧。
罗遮月什么都知道。
她忽然明白,那个小小的声音,其实就是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呼声。
对,要保护他!
她不受控制的、却又充满决心地朝哈默林走了过去。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但当它开始流逝,有些人却又觉得它只经过了一瞬。
徐白光落在地上,他发现本该就在旁边的罗遮月消失了。
他四处张望,发现罗遮月好像躺在远处的草坪上。这种奇妙的错位感让他出现了许多猜想。
她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在那?
没来得及细想,他肩膀上的通讯器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