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光沉默。
这个反应绝非好事的预兆,这让米帆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位感,他开始分不清这里是梦还是现实,他像是被人用力摇晃脑袋,一种想吐的感觉充斥着胃部和喉咙。
他用力揪住了徐白光,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血液像是要从血丝里涌出来。
“罗遮月...罗遮月被调回去了?”
米帆说出了他可以接受的、最恶劣的答案。
他相信罗遮月与任何人都无关,但她就算是谁派来监视自己的,现在米帆竟然也能接受了。
他害怕的是除此之外的回答。
徐白光在犹豫,他不应该告诉一个大病初愈,甚至未愈的人,但是他的道德让他不能隐瞒自己知道的一切。
“米先生,你要有心理准备。”
十天前,在米帆离开庄园后,徐白光听到罗遮月呼喊的声音,下楼查看,却没有找到她。
当时他看到草坪那边有异样,去查看时却听到了手下的通报,有人寄了恶心的东西给米帆。
徐白光本不在乎,但他没听过手下发出那么恐惧的声音,便想着去看看,恰好经过草坪,问问罗遮月有没有什么事。
可当他走到草坪的时候,却发现事情不妙。罗遮月并没有在草坪上,草坪上只有一条还在往外冒出血液的人的肢体。
右腿,脚踩米白色的女式运动鞋。
这些熟悉的特征散发着令徐白光震惊的不详。
他立马叫人大规模搜寻庄园,并且将这件事报告给了总局的上级,对方立马支会治安局协助调查。
徐白光本来已经没有心思在管那个快递,可部下忽然来报,那快递里头竟然是人的断手。
白白净净的、从腕处被切下的左手。
所有人都愤怒了,他们将庄园以及周边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还是找不到,徐白光的一个部下建议在网上发布信息寻找。
这个事情本该向朗基努斯报备,由他们决定,可徐白光和部下们此时很难保持理智。这不仅是对他们的挑衅,也是在伤害他们的朋友。
米帆和罗遮月都是他们的朋友,哪怕不是朋友,也是熟人。
一个部下忽然给徐白光看了一条猎奇的新闻,他一眼认出了当事人是罗遮月,于是赶忙带人一同赶往。
她吊在车站牌上,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扯下来裹缠伤口,但血液仍然像是点滴瓶里的药剂般往下滴落。
徐白光赶到时,车站牌附近有许多人在打架。也有一部分人在拍照录像,他们多数拿着手机在拍摄录像,并不打算上前救罗遮月。
这令徐白光很生气,他有一瞬觉得天地间全都是黑色的,没有一点阳光。
但实际上情况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绝望,在他来之前,有几个男人实在看不下去,试图将女人解下来,只是有一部分人阻止他们上前而已。
这一部分人多是来过庄园,在庄园门口见到过米帆和罗遮月的人,他们愤怒地认为这个女人享受着他们享受不到的权利,认为她和米帆都是应该以死谢罪。
有人用石头丢在罗遮月身上,有流浪汉甚至想要上去扒掉罗遮月身上的衣服,让她流血流得更快。
愤怒让这些人不管是男女老少,只要是想上去救罗遮月的人都会挨他们的打,甚至连徐白光也差些挨打。好在他有冲锋枪,朝天上开了几枪,这些人终于被拉回了理智,跑走的跑走,还想动手动脚的就被徐白光的手下抓起来了。
因为这件事,徐白光被罚禁闭七日,在三天前才被放出来。
他也是在那一天知道了罗遮月的死讯。
徐白光几乎是流着泪、含着血说完这些话的,每吐出一个字眼,他就会想起罗遮月那副伤得残缺的躯体。
他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封被血沾满的信,说:“这是留在罗小姐身上的...杀人者的信,是写给你的,我已经看过了。”
米帆没有接。
他怀疑自己还在梦里,在做一个噩梦,或者自己是掉进了深海里,快要被淹死了,所以产生了这种恐怖的幻觉。
噩梦是真的。
米帆像是失去了脊椎般地靠坐在轮椅上,双腿伸长,脚踝被绿草磨蹭着,他忽然惨嚎。他的左手手腕和右腿没有征兆地痛了起来,就像被压路机碾了过去。
徐白光立刻请来医生,但周医生也弄不清楚原因,米帆挣扎着不想离开庄园,但他被注射了麻醉剂后送往了医院。
几乎在离开庄园后,他的疼痛就消失了。徐白光本想送他回去,可只要踏入庄园内一步,他的左手和右腿就会出现非人能忍受的疼痛。
周医生只能将这解释为心因性疼痛。庄园内有让米帆产生心理障碍的东西。
或许在他看来有十分恐怖的东西在。
在第四次游戏后,市民们对米帆产生了更加强烈的仇恨,他不适合在光明正大的地方生活,庄园其实也不再适合他生活了。
他只能进入到朗基努斯总局为他安排的地下。
所谓地下,其实就是原先的闭锁机构,但深度不及被人型闭锁物们高,他也不需要佩戴闭锁装置,因为他身体里有人类的最高发明,他的能力会被抑制着无法使用。
空间减小,不需要那么多人看护,但徐白光仍然是自报奋勇地陪在米帆身边照顾他。
米帆忽然变得平静起来,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墙壁。
徐白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米先生应该是想忘记这一切吧。徐白光想,他和罗小姐的关系最好,哪怕因此逃避也很正常。
他撕掉了那封信。
不应该逼迫米帆去看,而且,这个环境也不适合再携带这样的东西。
罗小姐的仇我来报就好了。
——这么想着的他,在某个早晨时,却被米帆要求复述那封信的内容。
米帆很平静,他平静得像是在说早饭的荷包蛋不需要加太多的调料。或许也只有这个状态的他,才能承受那封信的内容吧。
于是,徐白光凛着目光,一板一眼地复述起那封信的内容。
“前略。
米帆,你好。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交流,但其实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你可以称呼我为哈默林,也可以称呼我为吹笛手。
我在很久之前就在关注你,‘伸户’时常跟我提起你,你前几回的表现让他都注意到了你。我本准备在近期向你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可惜的是,有一个没有品位而且很不识趣的人剽窃了我的创意。
她是个蹩脚的菜鸟厨师,将我精心搜寻的食材全部糟蹋了。你见过连鱼鳞都不拔就把鱼拿来下锅的人吗?她是个连调味料都不会用的家伙。
可惜的是,‘伸户’很喜欢她,我也只能无奈地推后计划。明明我会做得更好,比方说,我会在最开始就让你在亲朋好友间做选择,而不是放在最后,因为这只是前菜,真正的主菜还没上桌。
她的愚笨令我震惊,她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游戏可以有更好的玩法,能让更多的人牵扯进来,让你享受到更多的乐趣,她很愚蠢。
但这不妨碍我帮她一把。
你的爱人很容易就相信了我,所以我依约将力量给了她。有趣的事情在于,你本可以自己给她力量。你拥有这样的机会和权利。
看到这里,你会有什么感觉呢?
我很期待你会露出的表情,可惜我还不能在你面前露面。
我本来可以做的更好,你的爱人会被愤怒的群众肢解,可惜时间并不充足,我只能临时找到两个普通人,他们的承受力太低,手脚不麻利,这让伤口不平整,破坏了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这是最大的遗憾,也是我草草写就这封信的原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今后我一定会创作出最更好的作品。敬请期待。
吹笛手哈默林,敬上。”
一字不漏。
一字无差。
徐白光在禁闭室里已经将信看了无数次。他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杀掉这个叫哈默林的人。
米帆像一具木偶一样地躺在椅子上,了无生气。
徐白光咬紧牙关,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气,他想安慰米帆,但米帆忽然笑了。
白牙森森,他像一台坏掉的随身听,笑声断断续续,眼球重新布满血丝。
他双眼无光地看着徐白光,说:“我懂了。你就是哈默林。”
好像有尖刀捅进徐白光的脑子里,搅动着带走了他所有的思考。
米先生说了什么?
徐白光本能地站了起来,双手用力摔在桌子上:“米先生...不可能是我!”
可米帆没有听他的任何一句解释。
“你有能力,有力量,你和罗遮月关系好,你完全可以做到。”
他以鬼魅般的声音碎碎地念,声音时轻时重,徐白光甚至听不清完整的话,只能听到“嫌疑最大”、“有时间”之类的话。
米帆木偶似的眼睛开始恢复了柔和的光。
但更让徐白光觉得痛苦又愤怒的,是他那平静的表情。
徐白光尽可能地平静,咬着牙说:“你和罗遮月都是我的朋友...”
米帆直视着徐白光,声音越来越轻,脸上竟然还有了安稳的笑容,就好像他真的认为,这些拼凑起来的话能证明徐白光是杀害罗遮月的凶手一样。
徐白光的愤怒忽然消失了。
碎碎低语的米帆令他觉得恐怖,他本能地想要躲避米帆,就像是在马路上见到了手持砍刀的精神病人,他有一种不言自明的、让人类都觉得畏惧的病态的气息。
在犹豫里,徐白光使用了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