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帆坐在地板上,脑袋斜倚着墙壁,眼睛睁得很大,睫毛几乎贴在墙壁上。他试图更加靠近墙壁,好像这样就能看到这堵白墙上各个分子之间的缝隙。
他的手掌捆着纱布,药水的味道很重。
崔涯让保护自己的人退开,他走到米帆身边蹲下,与他同样望着白色的墙壁,说:“米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无声。
崔涯继续自言自语:“这一次见面,是因为我需要知道方浅枝执着于你的理由。你肯定已经知道了,方不方便告诉我呢?”
无声。
崔涯自己走到桌子边坐下,桌上有几瓶消炎药。
他注意到桌子下的垃圾桶里有很多包装物,上面都画着形状颜色不同的热水袋。
米帆昨天上午忽然提了要求,要护卫的人员去帮他找热水袋。他的要求大多数都是能被满足的,何况是热水袋这种廉价的东西。
他们最初找来了充电式的电暖饼,但米帆却表明要质地柔软的热水袋。外面的人按要求找到了热水袋后就没再管他,但在昨天晚上检查房间的时候,却发现米帆的右手被严重地烫伤了。
是因为这样才扔掉了热水袋吗?崔涯心想。
崔涯摆手,让保安人员往门外退,随后虚掩房门,说:
“米先生,我给你讲一讲外面的事情吧。现在马路上有许多人在示威游行,有更多的人已经不在乎道德伦理秩序,他们只想把方浅枝抓出来,把她当街打死。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破坏着这个城市的建设,而且这不是第七区一个区域的事情,而是整个扬城。”
无声。
“米先生不认为应该为这个城市负点什么责任吗?是因为你,方浅枝才会发动袭击,是因为你身边的人才会一个个死去,你难道没有一点愧疚?”
无声。
“那么你对方浅枝也没有一点愤怒?她害死了你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她说杀便杀了。”
米帆的眉毛挑了一下,这个微动作被崔涯看在眼里,他知道报仇是正确的方向,于是说:“这么下去,市民会比我们更早找到方浅枝,你或许永远都不知道方浅枝为什么会这么做,你也永远无法亲手向方浅枝报仇。”
出乎他意料的,米帆的情绪没有更加高涨,他又恢复了窥视墙壁的样子。
错了?哪里错了?他不想报仇?
崔涯忽然拿出了一个手机,一边说:“这是方部长的手机,你肯定见过的。”
米帆终于看向了墙壁以外的地方,他斜视着崔涯手中那台手机。
的确是方错的。
“他曾想要给你发一条短信,不过他没有发,一直留在草稿箱里。看一看,你或许就会知道方浅枝毁灭了什么。”
他倒扣手机屏幕,平静地说:“杀死他的自然也是方浅枝。她只留给我们七天的时间,如果找不到她,那我们将永远找不到她。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希望米先生能放下成见,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先停下。
你没办法从这里出去,而我们需要你的智慧。只有我们联手,我们才可以抓住方浅枝。你才有亲手报仇的机会。方部长的手机我会留在这,下午我会再来找你。”
崔涯很直接地离开了,在他走后不久,米帆才像是刚睡醒般地从地上站起来,晃悠悠走到桌边。
他偏执地用伤手打开手机,看到了方错发件箱里唯一的信息。
米帆你好。
当你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我的死与你无关,是因为我想做一件正确的事情,是不是同事没有关系,这样我就可以去见我的妻子了。我不能没有她。希望你能将我和她的骨灰合葬在一起。
谢谢你,祝愿你今后
短信到这里就没有了。
“假的。”
米帆无表情地自言自语,他放下手机,重新回到刚才坐着的位置上,但他的姿势有了一些区别。
他脑子有一些模糊的声音,像讯号不好的古董电视机。
他看着垃圾桶里的热水袋包装物,像在研究什么般看得入神。
热水袋和罗遮月的手,完全不一样,人造物的热感无法令他心安,开水淋在手上更不能让那个平静。
他发现让大脑停转的温馨和平静离他越来越远了,好像罗遮月只是一场幻梦。
当天下午,没能思考出别的东西的崔涯如约而来。
崔涯敏锐地观察到,米帆和早上的他有一点不同,但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还剩几天?”
米帆平静得以至于像是旁观者般冷漠地问。
“六天半。”
米帆没有犹豫,甚至像没有思考一样,说:“我要见麦麦。”
崔涯发现有什么东西开始回来了,那是近一个月前他和米帆对峙时候的感觉。
“理由呢?”
“我要见麦麦。”
“这是不可能的, 你必须要有合理的理由才可以见任何人。”
米帆从地上站了起来,崔涯和保卫人员都本能地产生了戒备,可米帆压根没往他们这边来。
米帆直接翻上了旁边的床,背对着他们侧着躺下。
崔涯半眯起眼睛,低声说:“米先生,合作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立场上而并非胁迫。你已经表露出你对情况的了解,当下情况也符合使用自白剂的标准,我们完全有这个权利。”
无声。
“你在成为全扬城的罪人。”
米帆没有反应,身体的起伏非常平稳,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言语很难激怒一个装聋的人。崔涯心想着收走了方错的手机,先行离开。
第二天早晨,崔涯叫来保卫人员调出监视器视频,发现米帆睡到昨天晚上的十二点才起床,吃过了东西后,他又回到地上的位置,然后在早上六点重新上床睡觉。
摄像头没有夜视功能,崔涯无法从米帆这样颠倒规律的行为里找出一点线索。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午,崔涯再度来到米帆的房间,他企图将主动权拉回到自己这边:“米先生,我已经获得了自白剂的使用权限,第一批药物将在明天上午运达闭锁机构。如果你有想说的话最好现在就说。”
“我要见麦麦。”
崔涯的目光变得锐利,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他要切断挡在米帆竖起来的,这层故弄玄虚的屏障,可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观察米帆,都无法从对方这张平静到像是瘫痪了、无法做出表情般的脸里找出一丁点线索。
他看不清、看不懂米帆在想什么。
“不可能的。”崔涯说:“麦麦已经死了。”
这是谎话,麦麦就关押在闭锁机构的底下,距离米帆可能只有不到三百米的直线距离。
谎话必然有其真正的用途,崔涯之意还是在于威胁:米帆重视谁就用谁来威胁米帆,这样就是最好的方法。
“哦。”
米帆轻描淡写地以一个单音作为回应。
什么意思?
表明不屑?还是表示自己不在乎麦麦的死活?
那见麦麦又有什么用意?误导我把工作重心移向麦麦?
现在的米帆,对崔涯来说像一个认知的黑洞,米帆和忽然性格大变的方浅枝一样,和原本的自己之间产生了巨大的逻辑割裂。
这让崔涯想起丁方后来新交上来的资料里的备注——米帆极有可能已经丧失心智。
有那么一瞬,崔涯慌了。就是自白剂也无法从一个疯子嘴里得出正确的答案。
这意味着崔涯的任务必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