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
车载电台放着缓慢的深夜音乐。
司机是一个寡言的人,他只负责开车,不想加入到两位乘客时有时无的聊天里,他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说话为好。
露西娜小声地说:“要是相信我的话,你可以把事情告诉我,我会帮你。”
车辆保持着沉默,米帆也保持着沉默。
红灯转绿,米帆停下思索,说:“我需要把方浅枝控制起来。”
他很怕露西娜问他“为什么”,这必然会涉及到上一个世界的事情。
米帆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和别人讲述上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而露西娜又是这其中最特别的,米帆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她说。
其实要说的话也有很多方法,比方说说一半留一半,露西娜虽然会起疑心但她也没有从别人那继续知道的手段。
米帆过不了自己这关,他无法自制地想到自己的错误选择。
头痛。
不应该啊。
米帆觉得那道透明的隔阂开始拉大,变得像大江大河,他开始觉得,那个米帆只是和自己相似的人。
那个世界已经消失了,这个世界还在。
非此即彼的河水荡过脚踝,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崭新的推测:两个世界是不一样的,至少此时一个存在一个不存在,所以它们是不一样的。
而且还有一个证据:方浅枝的行为变了。
说明这是两个世界!
两个不同世界里的我也肯定是不同的,肯定不同的两个自己自然就会得到肯定不同的两种答案。
这个世界的我,不管经历什么都不可能变得那么残暴,哪怕重新经历过那些痛苦的痛苦。
我不可能是他。
只有这才能解释为什么‘米帆’会报复全扬城,因为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米帆,根本不是自己。
第三视角摄入的记忆好像变成了佐证,两个自己的裂隙再不停地增大,这道鸿沟变成悬崖,米帆目送着一模一样的自己被拉到了万丈深渊的另一头,几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影。
米帆和露西娜来到了方浅枝的门前,露西娜站在较远的楼梯口,留出位置给米帆和方浅枝交涉。
米帆一手急促地按着门铃,一手插在兜里。上了子弹的枪被他握得紧紧的。
一切都有了解释,可命运的灵光一闪总是这么恶毒。
好像被无形的东西指引着,米帆忽然想起了方浅枝最后的话,她说自己还会再输给她一次。
米帆那飞速思考的大脑,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两个世界的米帆是不同的,所以自己从本质上就不可能和那个自己一样行恶。
那么这个世界的方浅枝,是否会做出上个世界一样的暴行呢?
不一定。
米帆按门铃的手僵住了。
这种可能性是不能排除的,没有理由认为自己就是独特于他人的存在,而且方浅枝没有在对应时间对自己开枪,这已经说明了她在这个世界的变化。
至少,这个世界的她还没有动手,她还没有想要杀掉自己,甚至她没有曾对自己展现过任何恶意!
这个世界的她是完全无罪的。
理性是何等傲慢而又不讲道理啊,它一边告知米帆,必须防患于未然,先将可能危害人类的方浅枝扼杀在摇篮中,一边又若无其事地说“既然是不同的世界,那你就没有来防患于未然的道理。”
沟壑一瞬消失了,那个完全一样的自己又开始近在咫尺。他于是僵硬地站在门口
不对。
“她的确有可能会!会杀死那么多的人!”
米帆压制不住愤怒,他几乎是低吼着,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下旁边的墙壁。
声音或许以为这是他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冷不丁地说出了米帆自己也知道的、他行为的最大矛盾之处。
‘确实,你和她都一样,都有可能毁掉扬城。’
如果方浅枝是恶魔,你也是。
如果你要杀了方浅枝,你也得杀死自己。
你要维护自我,这样你才是米帆。
米帆眼前的世界变得荒凉,只有一面等身的镜子,里头的他对着自己笑了。
这是重置前的自己,出给这个世界的米帆的一道压轴题。
他失神地看着门,又看看手上的枪,身上被裹缠着深层海水的冰冷感。
他看着手上的枪,正确的做法是用这把枪杀掉方浅枝后再杀掉自己,扼杀一切可能。
在这种道德困境中,这未必不是一种大智若愚的解法。
但手上的枪忽然被抢走了。
米帆回过神来,露西娜手里正拿着它,飞快地把弹匣退掉。
她将子弹匣给踢得远远,将手枪直接藏到腰后去,双手捂着,弯着腰,不解而又生气地看着他。
这些动作很显然只是泄愤,她要是真的不希望这把枪能用,就应该把枪里头最后一颗子弹也卸掉。
但这对米帆并没有影响,他就算不用枪弹也可以杀了方浅枝和自己。
这个时候,门忽然转开了,但开门的人却不是方浅枝,而是他们两人都想象不到的第三者。
崔涯。
怎么回事?
这令米帆震惊。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
露西娜敏锐地察觉到崔涯身后还有许多身穿制服的朗基努斯人员,从她的角度往房内看,她能看到两个倒在地上、身穿居家服的人。
崔涯平静地朝露西娜点了下头,随即看向无法掩饰震惊的米帆,说:“米先生,还记得我吗?昨天我们刚见过面,那时我还给你架设了直播用的器材。”
昨天?直播?
露西娜昨天还听森奈说米帆在医院。
“忘了自我介绍了。”崔涯平和地望向露西娜,“我是崔涯,第零分局局长。”
露西娜听说过这个分局,是总局这段时间新设立的特别分局,但具体干什么她还不清楚。
“局长,已拘束完毕。”
关山走到崔涯身边,毕恭毕敬地说后,忽然发现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看,抬头,发现米帆正看着自己,而且充满敌意。
在某一刻,关山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寒意扑面而来,他就像是被山上崩雪淹没的滑雪者,被庞大、重质的杀意压得喘不过气。
在他看来,米帆身后的影子好像在不断膨胀,变成一个两三米高的巨人,然后挥舞利爪,啪嚓,爪子从他和崔涯的头颅上横扫而过,血液喷涌如泉。
崔涯将关山挡在身后,露西娜则抓了下米帆的袖子,这两人都以本能察觉到了米帆的莫大敌意。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崔涯会在这里?刚才他的车应该是往酒吧开了...
答案只有一个——崔涯也记得这段记忆。
他也拥有魔神的承认物吗!
“我本以为那只是我的一场梦。”
崔涯来回地打量米帆,似笑非笑:“看来我的能力没有出错,我的确经历了这一切。米先生还不知道吧,我的能力就是记忆,能够将看到的一切都印进脑子里,过目不忘的能力。”
第一次方浅枝袭击的时候,他曾以自己是能力者为理由定要跟着米帆,而陈东如何询问他却不作回答,那时米帆已经在猜测,崔涯很可能并非是适用于战斗的能力。
如果是绝对记忆的话...
米帆无言,这的确是说得通的。倒是声音在脑内骂骂咧咧:‘讲点道理好吗?魔神柱力哪点不比这种鸡肋能力高贵...凭什么啊?’
“可惜的是,这个能力不包含理解在内。”
崔涯悠悠说:“不然很多事情就能够立刻理清楚了。好了,米先生,我坦诚相待,接下来该轮到你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