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葛的一身装备其实是从师傅那继承来的。
据师傅所说,年少气盛的时候他也时常到处锄强扶弱维护正义,甚至思考过杀富济贫,结果得罪了太多人,这其中竟包括了他想保护的人。
所以他就一直在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什么才是真正的道德,但他穷尽了半辈子还是没有思考出结果。
他们两的相遇,是一个晴朗的四月天。挨了打的九重葛靠在墙根上,浑身发疼到站不起来,脖子好像让人打坏了,低下就会疼得想要断开,于是只能抬头看天。
然后他看到一个过路的老头。
相貌平平无奇,就像公园里棋艺精湛或者乒乓球技术高超的老人家,但同时也是转头就会忘了长啥样子,甚至连他是谁都会忘了的人,他们将被遗忘在时间里,而自己也会有那一天。
他从身边路过又倒退回来,斜视九重葛,问:“在这能晒得到太阳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九重葛说。
之后九重葛就被老人带回家去了,他也知道这个老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九重葛开始发现这个老人家的不普通之处,以及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儿的不同之处。
有一天下雨的时候,三人围桌吃饭,九重葛心说在这叨扰得过分了,正要找机会跟两人说告辞时,女儿忽然想起三人的衣服还没有收,起身准备冒雨出去。
老人家说了句‘不用’后,走到床边,打开窗户,比了个拳架。
九重葛当时就傻了,这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吗?
但在数秒后,他却开始怀疑痴呆的人是自己。
老人对着窗外空击一拳后,天空忽然大放光明,灰黑色的雨云被击散蒸发,外围如涟漪般四处荡开,阳光不情不愿地再度照射在地面上,天空隐约可见不规则的彩虹。
女儿见怪不怪地‘哦’了一声,老人也重新回到桌前吃饭,只有九重葛是怎么都抬不起碗了。
老人故意露了这一手,自然知道九重葛有这个反应,于是不冷不热地说:“我下棋还行,你要不要再多留一阵,我教你下棋。”
于是就地拜师,九重葛也就成了老人家的第三个徒弟,他女儿的师弟。
之后九重葛就在老人身边学习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下棋,算命,以及打拳,他倒是也能摆出点像模像样的东西,但威力就不及老人家那么大了。
可就算是强如老人,他也有足够畏惧的东西。
“不被承认是极为可怕的。”老人说,“如果世间不承认你是正义的,你就算不上是正义,如果世间不承认你的力量是存在的,你就没有这种力量。”
九重葛认为这话很唯心,但现在他已经被这个老人磨掉了尖锐的棱角,甚至连看待事情都开始往‘存在即合理’地旁观角度发展,很少会反驳他的话语,最多就是细细思考这些话的含义。
一般都是有结果的,但这次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于是问:“意思是,只要人数够多,就可以让正确的事情也变成错误的?”
“是的。”老人说,“人越多,人越蠢,人越多,力量越强,这两者将会成为你追求目标的障碍。今天你出师了。走吧。”
九重葛料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他甚至来不及准备出师礼。
老人摇摇头,将那黑色的斗篷、帽子,与他不怎么常用的闭锁物——能够发出风铃声音的玻璃锁链交给了九重葛,说做个纪念。
当时他的话九重葛记忆犹新:“不能起作用的东西,也就只是个纪念。”
父女俩送九重葛走了很远,老人指着远方说那就是扬城,九重葛的目的地。
到了最后,他让女儿在远处等着,自己和九重葛走到一条一脚就能跨过的小溪边,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下次见面,要么你给我上香,要么我给你。”
九重葛犹豫了,师傅的话时准时不准,他不知道这次准不准。
老人家接着说:“扬城的第七区,有一个叫白桂樱的女人,你要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联系到她,但这件事要看你的自觉。”
九重葛点头:“我一定会去联系她。”
老人家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微光,他自己开始分不清到底是希望徒弟去找白桂樱还是不希望了。
“你找她,你必死无疑。”
九重葛愣住了,老人家转而背对着他,说:“只要你见到她,你就有可能找到你想要的道理。但你不是非要去找她不可。要记住,你不是非要找她不可,你要多想,要多试,真的找不到答案再去找她。”
九重葛点了下头,绕到师傅面前来,深深鞠躬,抬头,十分平静:“那我走了。”
老人家点头,于是九重葛跨过小溪,一步比一步更稳。他将去往这个熟悉的故乡,在故乡中找到道理,只要见到白桂樱就可以,至于死不死,不是他该想的事情。
可惜的是,白桂樱并不知道他要的答案,但她用自己的能力做了推测:九重葛在死前必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世界重置了的第三天早晨,九重葛来到了白桂樱的店铺。
小店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看到白桂樱傻乎乎地坐在柜台前,她也见到九重葛,两人刚对上视线,属于他的未来就奔腾着冲刷名为白桂樱的自我。
“不行。”
白桂樱和往常那样熟悉地摇了摇头,这意味着九重葛的未来没有改变,也意味着某种更加深刻的事情——她不能对‘信息传递’作出判断,这可能会令她丧命。
九重葛对此本就不报希望,他也没有损失,白桂樱拜托他的就只有‘不要出手,只是看着’。
静默本身就是九重葛的努力。
白桂樱惊魂未定似地倒水,九重葛伸手要接杯,白桂樱却自顾自喝了起来,满头大汗唰唰落下,她的反射弧此时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他来过了。”白桂樱说。
“米帆?”
九重葛自己摇了摇头,如果是米帆,她不会是这个反应。
“是‘伸户’。”
九重葛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瞄了眼玻璃推拉门,这个房间便被他的能力‘闭锁了信号’。
对于路过的人来说,这间房子就是一堵不起眼的墙壁,不会有人对它有兴趣。
“恰好我找你也因为这件事。”九重葛说,“他找你做什么?没伤害你?”
白桂樱摇头:“他好奇我对方浅枝做了什么并作了推理。他猜出了米帆能猜到的所有东西,但是表明会顺其发展,不会阻止。
但‘那个’他没有找出来。
我们猜的都没有错,他是能力者,但不仅仅是能力者。”
九重葛起身就要走,白桂樱在后头缓缓地说:“你的未来没有变。”
“你刚才说过了。”
“你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都这样了。”
九重葛说着,恢复到平日那不说人话,悠哉悠哉地模样,拉长着声音说:“继续和米帆接触。这也是你所希望的。”
白桂樱叹了口气,苦笑说:“谢谢,用这么珍贵的时间陪我做这些没有回报的蠢事。”
九重葛没回应,将黑色的高帽戴在头上,手一抖,黑色斗篷披在身上,踩着风铃似的脚步声,一下便从白桂樱的视线里消失了。
与此同时,在扬城的另一个地方,祁伯川正在诊所里排队。
给他诊断的是周医生,这两人已经很熟了,他们是在咖啡厅里认识的,之后又在病院偶遇过,这才熟络起来。
祁伯川天然就有一种亲和力,好像是和谁都聊得来,为人又随和,这个由第七局管辖运营的诊所里,除了周医生外,竟然没有其他人知道祁伯川是方错和陈东的学长。
他将炫耀力量视作是一种无知,并以谦卑和包容的态度面对所有人,生怕自己会在无意中伤及他人的情绪,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的人缘才会出奇的好。
其实他病得不重,只是得了轻感冒,本来喝几包药就好的事,所以罗遮月看到他的病例书时还愣了下,说:“周医生没写要吊水呀,你怎么找我来了。”
“他让我找你拿药啦。”祁伯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交给罗遮月,“还有这个,也顺便帮我拿一点。”
罗遮月眯着眼睛看,发现都是些平常的药品,维生素偏多,上面还有周医生的签名。但她还是疑惑地说:“这是他的签名吗?为什么不用医院的纸呀?”
“这还能有假吗?”
“可疑~”
罗遮月拉着长音地说,但最终还是帮他拿药,在她周围忙活的空档里,祁伯川自言自语似地说:“有件事情得跟你参谋参谋。”
“参谋我不敢,随便说说还行的。”
“也不是大事,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啊,女的,年纪可能跟你差不多大。”祁伯川托着脸,很是苦恼地说:“她有一个喜欢的人,是个搞武术的,前一阵被人打残了,很不好。”
“呜哇这么暴力...”罗遮月半信半疑:“法治社会还带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