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病房，米帆并没有看到关山，而是来到病院的门口时才见到比较熟悉的身影。
那是崔涯的另一个保镖，他对这个人留有记忆，而且怀疑许凤仙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米先生好。”他打不起精神地自我介绍，“我叫刘侃，奉关部长的命令来接你。”
“还要不要人好了！”
米帆没有反应，郑秋的老婆先急了，松开的手提箱狠狠撞击地面，接着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刚出院呢！还没到家，还没坐上几分钟呢你们就这样，他是病人！有点起码的尊重吗？
我看你们就是没有！要把人带走还让我来做什么啊？你怎么不直接把人带走啊！关部长？哪个关部长？一个部长拉人还不亲自来的，我告诉你，就是他直系上司方部长要带人走也得自己来！这叫尊重，你晓得什么叫尊重吗？”
刘侃被说的愣了神，连脾气都没了，委屈巴巴地说：“这实在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和上个世界里他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魔神的保证像烙印一样清晰，他准以为经历过的记忆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还是错乱的梦。这种人怎么可能对许凤仙下得了手？
也不一定，还有崔涯那个狗崽子在，说不定就是他下的指示。
他又想到关山。
这些人对崔涯有近乎愚蠢的忠诚。
“嫂子，你先帮我把东西带回去。”
米帆安抚郑秋的老婆，一边小声说，“这是总局的人，我们不跟他吵，对郑秋哥不好，你先帮我收着东西，过一阵我去拿。”
有外人在，郑秋的妻子对米帆非常客气，毫无聒噪的一面，她点了点头，压着声音说“万事小心”，连和刘侃打声招呼都不，提起行李箱转身就离开。
米帆随即走到刘侃身后，半截身子都进了车里，还看到刘侃一脸呆滞地看着郑秋老婆远去的倩影，说：“她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连她也得去见你们关部长，见你们崔局长？”
刘侃好像被浇了盆冷水一样打了个激灵，脸上喜悦般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回到车里，与米帆同坐在后座。
车辆驰行于公路上，两侧车玻璃都被黑色的透明纸贴着，米帆只能大概看到外面世界的轮廓。
看与不看差别不大，沿途几乎都是废墟碎石，原本带着点古色古香的第七区变成了废土世界，破碎的房屋店铺满地都是。
直观的体验是唏嘘和绝望，但很快，米帆又觉得或许不该那么悲观。
随着车辆的前行，他看到了许多废墟旁边围满了人，大多是身穿防护服的工人，他们指挥吊车搬运钢筋和手脚架，这些巨大和沉重的捆扎物形成的阴影从米帆的车辆头上飞速掠过。
米帆看车后玻璃，还见到了许多普通人，有些是下班回来，有些是放学回临时房，路上见到了工人们忙手忙脚便上去协助他们。能干的事情不多，浇筑之类的轮不上他们，但帮忙把碎石拉开，清出道路这样的体力活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环境虽然很差，很令人绝望，可里头的人们却充满着朝气。
一双双眼睛无比坚定，这一切的破坏，那个狗屁的‘慈父’，绝对都会消失。
扬城不会在今年的圣诞前夕毁灭，也不会在明年！
刘侃想了想，说：“有一些私人的问题想问一问米先生，希望米先生能告诉我答案。”
来了。
果不其然，米帆就知道刘侃肯定会和上个世界的崔涯那样套自己的话。
“崔涯这回不自己来了，让你来套我话？”他说。
这话不知道何处去戳中刘侃心中的软弱之处，他抱着牙关，摇头：“不，这纯粹是我私人的事情，与局长毫无关系。”
“问。”
“您可曾见过能够‘割裂空间’的能力者？”
“见过。”
米帆还不知道华德的名字，只是大约描述了下特征，然后便察觉到刘侃的情绪越发不稳定，甚至有些愤怒，可他只直视鞋尖，一言不发。
仇人？
方浅枝被抓了，但华德依旧出现了？
难道华德也原是‘伸户’计划里的一环，不过被方浅枝提前用上了？
两人之后再无谈话。
车辆停在了一栋酒店的门口，刚一下车米帆脸就黑了，这确实是当时数次开会的地方，但庭院里的大景观旁边却摆了一块竖牌，上面写着一串大字：‘朗基努斯’第七分局与原对星办公室联合临时办事处。
刘侃领着他走在越来越熟悉的楼道里，米帆闲得无聊，猜测着这回在大房间批判自己的人会不会多个陈东的时候，刘侃却拦住了要进入大会议室的他，指了指楼层更深处的楼梯。
“这边是‘朗基努斯’的高层会议，找米先生的人不在这里。”
走上楼梯平台，两人看到了早在那等待的关山。
他和刘侃穿得一模一样，都是一袭黑色的正装，只是他的手腕处绑着像是装饰的绷带，至少米帆不认为这种轻飘飘的绑法能够止血或是如何。
刘侃退下，关山平静到近乎严肃地朝米帆敬礼，他好像是给人剥夺了感情，机械地迈出步伐，领着米帆前进，既看不出恐惧和敌意，也见不到一点人情味。
上了一层，米帆发现这楼道沿途都是‘朗基努斯’的人员，他们都看向米帆，各怀感情。
在一间房间门口，米帆见到了徐白光。
他是这一层中唯一给米帆敬礼的人，这令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米帆此时想和徐白光说些什么，但他忍住了，走进了徐白光推开的门里。
脚踩在地板上有一些诡异的感觉，竟然是在地板上也抹了纯白的涂料，这个房间就像上个世界里，米帆要求的那间房一样充满白色。
“来了？”
房间里只有康斯坦丁一人，他示意米帆坐下，用看不出年纪的手法摆弄桌上的茶具：“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
“承蒙照料。尚可。”米帆回答。
房间里一度只有瓷茶碗洗涤的声音，直到小桌上的玻璃水壶内水开始有沸腾的倾向时，康斯坦丁才继续说：
“你没有解决‘伸户’的问题。你找到了他，但给扬城带来了灭顶的麻烦。你得为这件事负责。”
“他不是因为我才这么做。”
米帆说：“找到他和不找他，他都会明着或者暗着对扬城动手。我找到他，只是把事情掀到了表面上来。而且，‘朗基努斯’插手都无法解决的人，我更不可能单独解决。”
康斯坦丁用热水冲刷茶杯，一边说：“身为扬城的一份子，天然有守卫家园的权利和义务，你没有这种感觉？还是说这座城市不值得你守卫？”
“这应该交给适合的人去做。”
“你很适合，也没有再比你适合的人了。”
康斯坦丁视线下移，盯着米帆的右小臂：“你有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手臂。”
米帆愣了下。
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最该问声音的就是这件事才对。
消失的能力又回来了，还出现了限制：对体内力量、彗星力量的压缩只能压缩在右小臂附近，这到底是又是什么回事？
“你和露西娜关系很好。我常听她说起你。”康斯坦丁说：“算是她在我面前提过最多的同辈人。你也经常去闭锁机构。”
“为了审问麦麦，去过几次。”
“去过负五层吗？”
“...没有。露西娜阻止我进入负五层。”
“噢，她对工作上的事情一向都很严谨。”
康斯坦丁注视着米帆：“负五层里有一样最高规格闭锁的物品，那也是一只右手臂，从手肘到指尖，恰好也是小臂。”
‘岔开话题吧。’
脑内忽然有了声音：‘魔神柱力的浓度有了改变，他再谈这样东西或许会导致自己患上低语症候群。’
仅是谈论，甚至没有表露出形态就能让人患上低语症候群，这就是魔神的恐怖之处。
不可听，不可看，不可说。
不可想象。
“我会将所知的事情都告知你的。我也会保证我不再使用能力，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像上次那样对自己的右臂开枪，或者干脆注射神经麻痹的药剂，让右小臂失去作用。“
康斯坦丁有了点失望的表情：“我更希望你站到‘朗基努斯’的这边来，我们需要你，扬城也需要你，你是唯一知道‘未来’的人。你也是少数能和‘伸户’直接对弈的人，我们看得出来，你对‘伸户’很重要。我们也需要你在明面上和‘伸户’较量。”
又是这样的展开，只不过方浅枝换成了祁伯川。
但米帆不能在明面上。如果真想按他的思路击败祁伯川，他势必要在暗中进行。
不能有任何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发生过的事情我已经都说了。你们也看到了，祁伯川并不在乎，如果想知道之前的事情，我相信崔涯崔局长会比我可靠。”
康斯坦丁让所有的杯罐都充满热水，然后停下了动作，说：“崔涯不在了。”
崔涯死于几天前的下午，即关山最后一次来病院碰钉子的那天。
他从酒店出来，正要上车时忽然摔倒了，他的部下刘侃想要扶住他，可他就像是一组被垒起来的棋子倾倒时那样，慢慢滑落，慢慢分开，最终平铺在地面上。
粘在刘侃衣服上的鲜血是热的，在三秒钟前，他甚至还在交代刘侃今天开会要用的文件。
沉默。
康斯坦丁倒掉了茶壶的水，终于开始放茶叶，他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米帆斩钉截铁地说：“人不是我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