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肯定有几多隐瞒,否则她也无需将拳头捏得如此的紧,像是话语会从指缝里流出来那样。
米帆走到她旁边来,两人的余光略有交汇,于是心领神会,都不再谈及这件事。
哪儿能有家舒服?
米帆一回到家就靠在沙发上,脊背感觉得到沙发的松软,一切好像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家的气味,家的感觉,和这些比起来,外面的勾心斗角,受过的委屈就像什么都没有了。
弥梓就没有这么放松了,她非常刻板地端坐,小牧跪坐在沙发上,像打量大型玩具般端详着弥梓。
森奈从厨房端来茶水,弥梓怯生生接过。
尴尬的气氛让米帆精神抖擞.
他挺起身子,按照之前的约定,将这段时日发生过的事情抖搂给森奈和弥梓,甚至连小牧都听得很认真.特别是她变回猫的那一段,她听得眼睛都圆了,颇有怀疑,好像自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一样。
米帆并未详尽地说明,露西娜与罗遮月的死亡几乎是一笔带过,最后也只是说自己开始大肆破坏城市引出方浅枝,并不准备仔细描述具体的情况。
可森奈却听得愤愤不平,小拳头攥得泛白:“要是让我来,我也会这么做!”
这话把米帆听蒙了,她是这种性格的人吗?
“怎么做?你要把扬城拆了?”
米帆试探性地问。
“为什么不拆啊!都不讲道理的!既然道理没用我还讲道理做什么呀!”
森奈愤怒地说完后,又补充一句:“但讲道理的还是留着比较好。”
米帆想起来了,森奈的性格还真是这样。
在白和奇讯问她,硬给她扣帽子的时候,她就表现过如此以上的愤怒。
森奈至今想起,心里仍有一团火焰:“明明就没做过!没做过的事情还要负责任!为什么呀!我讨厌一切不讲道理的事情,也讨厌用道理不讲道理的人!”
米帆隐约感觉自己也在打击范围内。
弥梓眨巴眨巴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没想到陈局长也帮不了...你当时有找过我的父亲吗?”
况北斗?
米帆当时哪有这个机会,再说了,陈东现任局长出不了手,他一个退休局长出手,不就做实了第七局结党的嫌疑吗?
但她倒是给出一个新思路:陈东也有自己的难处,他或许是出不了手,而不是不愿意帮。
他是局长,又是被针对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出手?
米帆心里在给陈东开脱,可就像是用暴力解开绳索那样。他越这么想,心结却捆得越紧,他的理性不停地暗示他,陈东有自己的难处和陈东不出手其实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至少自己罪不至死,不应该吃一发能把陨石都打下来的击坠系统。
不是么?
这时米帆终于明白,自己对陈东是寒了心了。
小牧忽然伸出手,隔着弥梓,用手碰了下米帆的脑袋,顺势往下捋了下。
森奈发现这动作有些像摸宠物脑袋,米帆也发现了,绕开脑袋躲过另外一摸,摆着手让小牧离远点,表示自己不需要安慰。
小牧歪着脑袋,忽像是软体动物一样挂在弥梓身上。
弥梓被吓了一跳,脑袋嗡嗡响,觉得不好意思,但并没有推开她。或许是小牧的特性使然,弥梓觉得自己揽着一只大型的玩偶熊。
皮肤看起来滑溜溜,摸起来也是,但将她整个抱住时又有毛茸茸的温暖感,很是舒服。
森奈这时问:“你准备怎么办呢?要答应那个局长吗?”
米帆摇头,但眯起了眼,说:“不答应就得跑,离开扬城,不然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弄死我。”
弥梓忽然一激灵,米帆看了她眼,继续说:“我得答应。”
森奈和弥梓的心都缓了不少,其实森奈也不愿意失去了这样安定的环境。
她过了很多个年月才又一次有一个安定的家,有可以交流的家人。
“但我也做不了什么。”
他不能确定,这两个半人听到魔神的事情后会不会产生低语症候群,就算不会,他也不能透漏真实的计划。
“说不定我们现在也处于监控之中。”米帆说,“祁伯川拥有我们想象之外的力量。”
听到是熟悉的店长的名字,弥梓有些失落:“没想到我们最大的敌人就一直在我们的身边...”
“注定的。”
米帆想起了刚见祁伯川时的一见如故。
他在遇到弥梓时也有这种感觉,但如果把对弥梓的第一印象,当做是终于看到了铅笔的橡皮擦。
那时他对祁伯川的印象,就是看到了小刀的铅笔。
现在他终于理解这个诡异的比喻到底是什么意思——米帆当时已经隐约察觉,祁伯川终将伤害他。
一切好像已经在最初都有了暗示。
但把一切都归于第一灵感和直觉是不可靠的。难不成弥梓还是来让他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的吗?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森奈忽然这样问弥梓,米帆这才发现弥梓有些脸红,坐得比刚才更加端正了,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开口的样子。
小牧也察觉到她的异样,歪着头看她。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就就更扭捏了,好一会才憋出半句话:“我...我想...想和各位合租...”
空气安静无声,连窗台吹过的夏风都无比清楚。
“租金!租金我会照付的!”
弥梓憋得泪眼汪汪,抓着米帆的手一鼓作气地说:
“家务我也会帮忙的!还有其他的事情!我会遵守这里的规则,如果你有什么要求的话我也愿意...让我住进来吧!”
弥梓忽然发现米帆眯起了眼,跟发羊癫疯似地抽动脖子,往外努嘴。
“你怎么了?”
平时咱不是最佳搭档吗!怎么现在你看不懂了?
米帆于是堆着笑,问森奈说:“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问我?
森奈丝毫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甚至有些许小开心。
这是不是意味着家人又增加了?
她满怀笑意地说:“房子是你的,你说了...”
嗯?
对呀,房子是你的,你怎么问我呢?
难道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她机械地扭开头,避开弥梓充满热情的目光,看向阳台晾晒的衣服:
“呀...可我们已经没有房间了...两个卧室,小牧一个我一个,连他都要睡客厅...总不能让你睡阳台吧。”
米帆听言心里一跳。
莫不是森奈对弥梓有意见!
他想起刚才在楼梯口时,森奈看自己的表情就像是看厨余垃圾,他恍然大悟,自己这样和随便把人带到合租房的舍友有什么区别吗?
明明大学时他就最讨厌那些带女朋友和异性来宿舍的人。
真是可怕,原来屠龙人最终都要变成龙的。
我不想当这种人啊!
在某个节点开始,森奈和米帆的脑回路巧妙地错开了。
而弥梓是何等精明的人,她自五年前进入况北斗家就把察言观色的能力点到了极限,各项迎客待人的敷衍技巧更是内行,怎么会看不出森奈这番话的真实意图?
可是...
弥梓耳根子通红,装傻充愣:“我!我可以睡沙发!”
森奈听得脑袋后仰。
这是何等的决心...我下不去手了!
她拼命地给米帆打眼色,希望米帆想说什么自己上,可米帆却呆愣着,像一只用木头雕成的鸡。
但他的内心也在激烈的斗争着。
没想到森奈是如此地排斥弥梓,听到这种话也不肯让她留下吗?
你好狠啊。
米帆不由地捂住了脸,森奈见状,心中更添恍惚。
以她几百年的人生经验来看,弥梓肯定对米帆有好感,这个人平时也不傻,难道看不出来?
难道说,他看出来了,只是故意装成什么都不懂,心里其实很排斥弥梓对他的喜欢吗?
对了!他和好多女孩都保持着微妙的关系,比方说露西娜。
这是渣、渣男...我竟然和一个渣男合租了这么久吗?
难不成我也在不经意中...
想到这,森奈竟也不由得捂住了脸。
弥梓看到这一幕,急得差些蹦起来,又觉得脖子发烫。
原来自己这么不招人待见啊...
也是,要不然况心怎么老挤兑我呢...
还有在学校里的时候,也没有几个知心朋友...
负面和悲观的情绪占领了弥梓的内心,尴尬的气氛环绕周围,她不由得双手捧脸。
原本还充满温馨的起居室被各自的情商重新装修,现代风格的自闭气息非常浓厚。
这时,小牧忽然说:“投喵多好。为什么不投喵呢?”
不是幻听。
米帆异常震惊,他一直以为小牧只会零星词语,可她刚才这句话,除了鼻音比较重之外,听起来已经和人类说的很相似。
不如说,她的鼻音让声音变得更加可爱了。
“原来你能说话的呀!”弥梓也从自闭中醒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还会说别的吗?”
“什么都会!”
小牧挺起圆鼓鼓的胸口,趾高气昂:“背诗我也会!锄禾日...日...你们为什么不投喵呢?”
“投票。”翻译官森奈如是说。
小牧一派指点江山的气势,手指自己,又指指森奈,米帆:“奇数!刚刚好!”
倒也是。
但问题是对方是怎么想的呢?
森奈和米帆对视了眼,又各自有些犹豫。
弥梓真要是住进来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哪一方对她有意见都不好。
可是啊...
森奈觉得米帆不是这样的人。
上一次,有关于小牧的事情,两人闹了一些小矛盾,之后他喝了个半醉,被露西娜送回了家,当时森奈让他枕在腿上睡了一夜,因为想听他的那些醉话。
这是一些关于道德的问题,他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像是在和谁对话,但森奈听得出来,他在为此苦恼。
他在为自己无法遵循自己设定的道德而苦恼。
世界上会有这种人吗?
不知道怎么的,这令她满心都有暖意,就像花木向阳,春风得意。
所以她知道,他一定能好好对待小牧,一定能找到解决小牧问题的正确方法,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所以,弥梓的问题,她肯定也...
“有你说话的份么你这。”米帆忽然捏住了小牧的脸颊,“区区个宠物,竟然还要投票,投什么投,我来做决定得了!”
这么说着,米帆却是闪躲着目光,不敢看森奈,说:“我觉得住下挺好的。”
弥梓心里一跳,高兴极了,但又有些担忧,如果森奈不同意的话,米帆会不会为难呢?
“我也这么觉得。”
森奈甚至比弥梓还要更高兴,比这初夏的艳阳更加灿烂。
家人又增加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