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免讨厌孤独,从诞生开始便是如此。
她记得自己最开始拥有思想的时候,山间的兔子就已经不剩几只了,看着同伴们一个个衰老乃至死去,她觉得自己很失败。
她大概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毕竟她是诞生在这群兔子快要灭绝的时候,在这种紧要关头自己横空出世,九成九是为了延续种群。
然而比较尴尬的是,且先不谈她这个兔妖到底能不能生出小兔子,这剩下的兔子无一例外全是母的……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她有这心延续种群也没得那个能力,除非她能变性,可惜她尝试了很久也没法将自己从一只母兔变成公兔。
基于这严峻的现实情况,夏免开始重新定义起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如果这群兔子是真的想延续种族,那作为群体意志体现的她必然会是只公兔子,可现实她却是母的,也就是说,促使她诞生的那个群体意志,并不是体现在延续种族上。
可不是这个,又会是什么呢?
刚刚诞生的夏免想不明白,她只能像一只普通兔子一样和这群母兔子们满山闲逛,虽说她能听懂她们的话,但是对她来说她们说的话太过单调了,不是这边的草好吃就是那边的溪水好喝,难道她们的生活中除了吃喝以外什么都没有了?作为一只有思想的兔子,夏免不能允许兔子们每天都过得这么浑浑噩噩。
所以她决定带着兔子们去找点生活的乐趣,比如偷偷跑到人类的麦田里吃他们的庄稼。又比如下水里游泳——关于这一点夏免受到了好几位长辈的制止,她们表示兔子是不能下水的,夏免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身子觉得她们说的在理,于是把警示她的几个长辈一起拉下了河……
结果除了夏免以外,所有下水的兔子都生病了,好在夏免机智地学习了曾经看到的闯入山间的人们的做法,在以身试法之后找到了对兔子无害且能帮助治病的药草,成功解决了这场灭族之灾。
但是,虽然大部分兔子都被救活了,可有一只兔子身体原本就不是很好,再被夏免这么一折腾,直接从病危变成了垂死。
夏免这才发现自己做的过火了,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同伴们过的有滋有味一点,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他们受伤!
她心情沉痛地来到了那只兔子面前,却发现那只兔子神采奕奕,看到她的到来更是喜笑颜开。
“你不会恨我吗?我让你的病加重了,本来你可以活更久的……”夏免内疚地说。
那只兔子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恨你呢,是你让我觉得活着真的很有意思啊,原本的日子太单调了,所有的兔子都活在快要灭族的恐惧之中,我们很久没有这么闹腾过啦!真的,我现在很开心!觉得这辈子没白活啦。”
听到了她的诉说,夏免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灭族这种事,只能算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不再适宜的环境所带来的灭族无法反抗,因为哪怕今年勉强维持下去了,明年还会遇到危机,总有一天还是会灭绝,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所以兔子们可能心底里从来都没觉得一定要延续他们的种群,她们更为在意的是,她们的生活本身。
她们太孤独了,成员所剩无几,未来前途渺茫,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可她们只是兔子,只有简单而又单调的思想,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出现一个能够引领她们的兔子。
这就是夏免诞生的理由,她是为了让兔子们不再孤独,让她们感受到活着的快乐与幸福而诞生的。
所以当最后一只兔子死在夏免面前的时候,夏免觉得自己的价值已经全部实现,她可以安心地消失,而且,原本就是为了排遣孤独而诞生的她,又怎么可能能接受孤独的生活呢?如果让她这么孤零零的,那她还不如去死呢。
夏免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自杀旅程。
为什么说浩浩荡荡,因为她是只妖怪,哪怕她只是只没什么实力的小兔妖,她的生命力依旧顽强,普通兔子的死法在她身上根本不起作用。
有的兔子撞树上就能把自己撞死,她把树都撞倒了也没一命呜呼,有的兔子水里一泡就得死翘翘,她非但没死成还学会了好几种游泳姿势,如果兔子也能举办运动会,那她必将包揽所有水上项目的冠军。
至于摔死这种选项……夏免不太希望自己死的时候四分五裂,怎么说也得留个全尸吧?
思考了很久之后,夏免觉得自己应该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她把希望寄托在了人类身上,听说人类有很多武器,如果她惹恼了人类,应该就能死的成了。
经过了两三天的等候,她终于等到了上山砍柴的人,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上去。
后来夏免才知道,被咬的人正是以火爆脾气著称的张爷爷,张爷爷虽然脾气暴躁,但他内心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他觉得就这样弄死这只乱咬人的兔子有动私刑的意味,所以他决定将这只兔子带回村子,由村民们一同认定要怎么处理它。
被一个老爷爷抓住之后,夏免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虽说人类确实有种类繁多的武器,但是在他们眼中,一只咬人的兔子与其说是凶兽,不如说是美食,所以她大概率要被带回去炖汤。
虽然她是想着死,但是她没有想过要被炖汤啊!她可是想着死的时候留个全尸才放弃摔死自己的,这下好了,别说全尸了,可能她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得想个办法逃走!然而,张爷爷曾经也是个经验老道的猎人,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夏免给绑了,绑得虽然不紧但是夏免发现自己的兔腿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了。
完了,没想到她一只妖怪居然会沦落到变成人类的盘中餐,她真是给广大妖怪们丢脸了。
“老张啊,你这是上山打野味去了?”张爷爷带着夏免回村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老婆婆,老婆婆慈眉善目地看着夏免。
但是在当时的夏免看来,那个老婆婆一定是想着怎么料理自己,所以才盯着自己看。
“没,俺原本是想着上山砍点柴火,这只兔子突然冲出来咬了俺,俺一个气不过就把它捆了。”
“欧呦,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听说兔子真的会咬人。”老婆婆笑笑说。
“俺也觉得奇特,这兔子莫不是成精了。”张爷爷也笑着说,“俺准备让村里的人都开开眼。”
然后就把她炖了吃!夏免在心中默默地想。
夏免心情无比郁闷,一开始她还会动两下表达抗议,现在干脆认命了。
老婆婆看着夏免,没一会儿就开了口,“这兔子能让我养着么?”
“你要养这兔子?”张爷爷稍稍诧异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点点头,“也行,反正俺待会也准备把她放回去,你要是想养我就给你养吧。”
“谢了啊老张。”
“没事,你也不容易。”张爷爷说着就将绑在木棍上的夏免递给了老婆婆,“一个人没事干肯定会寂寞的,要不是俺有片瓜田要种,估计俺也会养个宠物啥的,兔子不吵人顶好的。”
夏免惊讶地看着两人,认知里还没将自己从盘中餐变成宠物。
她这是得救了吗?夏免惊喜地想。
这时的她还没有想到,这个老婆婆会彻底改变她。
老婆婆的家很简陋,但是似乎很干净,夏免一进入房间就闻到了相当清新的味道,树丛的味道虽然也算得上清新,但是总会伴随着浓郁的杂草的味道,闻得多了反倒会觉得不太舒服。
总而言之,老婆婆的屋子给夏免带来的第一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老婆婆很快就给夏免松了绑,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夏免放入一个盒子之中,为了确保盒子是干净的,老婆婆还仔细地将盒子用洗净的布料包裹起来,夏免住进去的时候,觉得除了空间稍稍小了一点,其他的真的都还挺不错的。
“小兔子啊,从今天开始,就麻烦你陪陪我这把老骨头了啊。”老婆婆的脸上满是皱纹,笑起来的样子并不怎么好看。
夏免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虽说老婆婆将她视作宠物,但是并没有束缚她的自由,这个只有三十厘米高的盒子其实根本拦不住夏免,只要她想跑出去随时都能做到。
她记得那些老兔子们和她说,人类养宠物的时候一定会把动物锁在笼子里,以防它们逃跑,可为什么这老婆婆没有这么做呢?难不成她觉得自己跑不掉?夏免又一次被搞不懂的问题困扰住了。
她对着行动有些古怪的老婆婆有了点兴趣,在她死之前,她希望自己能搞清楚这个老婆婆到底在想些什么。
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可做,求死这种事情暂且就放一放也未尝不可。
抱着这样的心态,夏免开始和老婆婆一起共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