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映入言二二的眼帘，她的瞳孔骤缩，用力地抓住苏祭秋的左手手腕，质问道：“你干什么了？！”
这伤疤很明显是被尖锐物划开的，而且绝对不仅仅是划破了表皮这么简单。被划开的地方长出了比其他皮肤嫩也松的新肉，显得非常突兀。
桃济耸耸肩，摆出无奈的笑容，果然携带病人家属旁听是不对的。
苏祭秋既然是打算坦白，那么被言二二训斥几句也无所谓。她对着言二二笑了一下：“听我讲嘛，井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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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和言二二的初恋坠落同一时期，苏祭秋已经记不得那是民国几年了，那时她和现在大相径庭，甚至连名字也不一样。那时，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字，“苏”。
“那会我大概五六岁，住在孤儿院里……因为我这只眼睛的问题啦，”苏祭秋说这话的时候，食指指着自己那只血红色的左眼，“他们说我是个小妖女。因为这个原因，我在孤儿院里被冷暴力了。小朋友们都不理我，我就把自己的左眼遮住了，又有人说我……呃，有个文化人说我欲盖弥彰。”
苏祭秋的笑容有些牵强，她讲述的是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经历。
“后来有一天，大概是简陋的早饭还是午饭之后吧，一个女孩子找到了我……我现在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秋雨。她的样貌也刻在我的脑海里，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她总是扎着两条辫子。”
话里有些哭腔，桃济注意到苏祭秋的眼角有几滴泪水。
“她说她想和我交朋友，我当然很高兴嘛。秋雨和其他小朋友完全不一样，其他小孩都不理我害怕我，秋雨最喜欢和我一起玩。她和我在孤儿院的后院荡秋千，一起学隔壁女校的姐姐们唱《送别》，我唱的不好听她也不会笑话我。”
“他们说你不是人类耶。”秋雨很天真地问苏，她忽闪忽闪的眼睛看着苏露出来的黑瞳。苏闭口不提，秋雨也不再多问。苏祭秋又回想起那些碎片一般的细枝末节的小事。
“很美好的故事啊。”桃济看苏祭秋沉默了很久，鼓励苏祭秋继续说下去。言二二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苏祭秋，默不作声。
苏祭秋眼睛一直盯着桃济身后的钟，它滴答滴答的响着。
“井姐不是说过梦魇不能和人类谈恋爱吗，我看梦魇也不能和人类交朋友。大概是秋雨八岁那年，我生日那天，她和我溜出孤儿院出去玩。因为院长不会允许我出去祸害人的……明明祸害百姓的是列强……啊我忘了，那会在除军阀吧。”最后一句意在开玩笑，到底为什么一个讲述童年阴影都要俏皮一下的女孩子会这样，言二二不理解。
“言归正传啦。那天秋雨带我出去玩，我们什么也没带，钱也没有。只是想去看看外面世界是什么样的吧。我还记得那时候的感受——好新奇，什么都是孤儿院里没有的，有好多糖葫芦，还有卖报童和我擦肩而过，我说等我长大了我要把一个摊子上的糖葫芦都买给秋雨吃。
街对面还有个皮影戏班子，我高兴的冲过去，秋雨就落在后面了。你们都知道，那会马路上也没有人行道机动车道这种划分嘛。就在我们走的时候……”
苏祭秋眼里的光芒刹那间消散了。
“嗯……一辆黑色的车子开了过来，我走的很快没有被撞到，但是秋雨却……”
苏祭秋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画面。黑色的老车，八岁女孩血肉模糊的尸体。那辆车是军/阀的，哪里管一个女孩子的死活。众人哗然，尖叫，忽然又有个童言无忌的孩子发现了“苏”，然后指着她说：“就是这个妖女变妖术害得！”
那些人平时麻木至极，看到同胞被枪毙也喝彩，可是听到妖女害死了同龄女孩之后，斩妖除害的意愿就都涌上心头，对她扔鸡蛋、扔青菜，苏只能仓皇而逃。
“那时候我痛苦的死去活来，他们因为秋雨出车祸义愤填膺，可是秋雨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想要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我没敢再回孤儿院，一旦回去了，院长就要打我。没人敢收留我，因为我是所谓的‘妖女’。买水果的小摊子那边有一把水果刀，不知道怎么的收摊的时候，那水果贩子不小心遗落了那把水果刀。我在路边捡起了那把水果刀，对着自己的左手手臂就这样……”
“这样割了下去。”
言二二明白了怎么回事，语气严厉地帮苏祭秋接道。她恍然大悟，知道了苏祭秋为什么总是要穿长袖，缠着绷带了。可是，言二二却没法体会到苏祭秋那时有多疼痛——刚刚开始是不痛的，皮肤破裂血液像葡萄一般冒出来的时候才开始有痛感，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苏的左手手臂如同坏死了一样。血滴到地上之，苏就痛得倒在了地上——苏祭秋现在还记得。
苏祭秋丝毫不在意言二二的插话，接下去继续说：
“对……鲜血一直在流，虽然不是手腕，但是流血过多还是要死的对吧？那会是三伏天，环境又恶劣，感染的可能性太大了……我的手臂很痛，几乎快要坏死了……路过的人没有停下来关心我的，只有一对姐妹……”苏祭秋的目光落在了桃济温柔的橙色眼睛上，“桃医生，现在记起来了吗？”
突然被点名的桃济一头雾水，疑惑地指着自己：“我？”
苏祭秋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哎，我忘了说了吧，那时候我的名字叫苏。”
——是的。桃济想起来了。那时候愿意停下来救苏的那对姐妹就是桃济和她的妹妹桃良。那时候桃济还是个高一学生，而桃良刚刚小学毕业，桃济把苏背着去了神界在幸南市设立的救济站。她们是暑期在救济站的义工。只不过苏祭秋的变化太大了，就连标志性的红色眼睛也没有露出来，桃济很难第一眼就认出她来。而这么多年只有头发和个子在长的桃济一下就被苏祭秋认出来了。
“我醒来之后，桃医生就站在我旁边可能一开始我也没想到是你，因为那时候你还扎着单马尾。她问我，我叫什么名字。我还神志不清，就说自己叫苏……因为刘海太过奇葩，不符合人类社会的审美，桃医生还是你妹妹我忘了，反正有人带我去剪了刘海。
后来我在救济站大概住了几个月吧，直到深秋的时候，我的头发渐渐长了，也可以出去了，护工给我扎了很精神的两条小辫子。我一照镜子，”苏祭秋无意识地抚摸了自己的刘海，手又滑至了绑着蓝色发带的那条马尾，忍不住抽泣，带着哭腔说，“我都活成了她的样子啊。”
就算平日再怎么插科打诨的孩子，回忆起内心最深处的痛苦还是会想哭的啊。
“我在那几个月学会了把自己的红色眼睛对人类隐藏，出去的时候，以前对我扔过鸡蛋的人们已经不记得我的脸了，他们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思虑了好久才说，我叫苏祭秋。”
言二二这时才明白，“苏祭秋”这个名字的深意。这么多年她顶着一个祭奠别人的名字，别人的发型活下去。
苏祭秋永远也忘不了秋雨这个女孩子的，秋雨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苏祭秋的血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