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黑暗

作者:苏祭秋 更新时间:2020/8/8 21:34:08 字数:2237

最近爸妈之间的矛盾升级了,杜雅宁一回到家就能看到父母的争吵,甚至已经有了动作;关了门,也能听到尖锐的女高音和浑厚的男低音在杜雅宁的家里聚在一起唱骂街戏。

她坐在书桌前想写日记,一摊开本子,就翻到了“六月四日,晴。今天站在三楼走廊,竟然有一跃而下的冲动”这段日记。说真的,杜雅宁都被自己当时的想法吓了一跳。

杜雅宁要尝试着解决家庭纠纷,但真要到了这一步,她还是有点退却。突然站到吵得不分青红皂白的父母面前说“爸爸妈妈,不要吵了”显得有些幼稚,有些自以为是;而任凭事态发展下去,又不是办法。杜雅宁已经厌烦了父母的争吵,再这样下去,她迟早疯掉。

也只能让这本日记给自己一点勇气了。

杜雅宁拿出黑笔,把父母吵架的刺耳声音当做背景音乐,显得这一次日记写的很悲壮、很惨烈——然而也确实很悲壮、很惨烈。

“六月二十日 天气预报说晴转暴雨

今天言老师又和我谈话了,果然最近状态又很糟糕啊……我想尝试着改变什么。我应该可以改变的。

爸妈又在吵架了。我想去劝劝他们。如果劝成功了,我就再也不要写日记了。

这本日记被人看到了,我觉得很丢脸。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些……”

杜雅宁郑重地合上了言二二送她的笔记本,站起身走出卧室。每一步都充满着一去不复返的决心,好像一个战士舍弃了他留念的所有东西奔赴战场一样。

“你他妈的还要干什么啊?你还不满意?”

杜雅宁迎着母亲这句刺耳的怒吼,走到了父母的面前。争吵辱骂还在继续。

“爸爸,妈妈。”杜雅宁的声音特色就是软软的,此时却能在软软的声音中体会到一丝坚决,“不要再吵了……可以吗?”

母亲愣了几秒。父亲的神色转变得很快,从微微的诧异转化成了愤怒与怨恨。

很快,面前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人狠狠地地扇了杜雅宁一耳光。

“野种!”父亲恶狠狠地骂着杜雅宁。

杜雅宁被扇得愣了神,左脸的火辣也是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的。以前爸爸也对她动过手,远一点小时候考试没考好,近一点是她报了警,都不是很疼的。

可这次……杜雅宁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这样狠毒地打他的“亲女儿”。

等杜雅宁眼角开始流眼泪的时候,她已经被比自己矮一点的母亲抱在了怀里。尖锐的女声在声讨面前的男人:“杜宇豪!你打她干嘛?你冲着我来好了啊?!”

男人冷笑一声,那笑声钻进杜雅宁的心里,猛烈地砸着她的灵魂。或许是从杜雅宁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忍了,或许是知道杜雅宁母亲不光彩的事情时开始忍——积淀了很久、平日里的辱骂都发泄不了的愤怒与怨恨,就这样扇在了杜雅宁的脸上。

“是,罗艳文,你妈的跟野男人鬼混,让老子来接盘,真他妈的畜生。”

母亲已经快崩溃了,抱杜雅宁的力度更大了,带着哭腔几乎是跪在地上说:“别当着她的面说我,别跟孩子说啊……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就凭那哭腔,五感尽失的人都知道,杜雅宁的母亲心快碎了。

“杜宇豪,是我对不起你,你别拿她出气啊……”

被母亲紧紧抱着的杜雅宁对这些信息全盘接受,终于在心碎的母亲和愤怒的父亲之间的对话中,明白了一件事——

杜雅宁不是面前这个叫“杜宇豪”的男人的亲生骨肉。换句话说,杜雅宁就算跟母亲姓罗,都不应该和杜宇豪姓。

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把杜雅宁当做空气,一句话带几个粗口地辱骂着杜雅宁的母亲,把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忍气吞声的情绪全都如同洪水般发泄出来,猛烈地冲刷着杜雅宁的心。

杜雅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挣脱母亲的怀抱,再怎么一口气跑到楼顶上的。她应该坐电梯,那样在等电梯的时候她还能缓过神来嚎啕大哭一场,哭自己居然有这样狗血的身世。但是杜雅宁直接从九楼跑到了二十五楼,失魂落魄地。

剧烈运动带来的多巴胺战胜不了杜雅宁现在的恶心和痛苦。她的魂还没跟上她,她的空壳就这样站在楼顶,靠着栏杆。

几乎是无意识地,杜雅宁的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脖子上,流到衣襟上,流到栏杆上。

那个恐怖的念头又钻进了杜雅宁的脑子——跳下去吧。跳下去。

杜雅宁深呼吸,她想跳下去,又不愿意跳下去。

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她留恋的,比如学校,比如奈冬、沙烛、柳塔织,再比如言老师和其他的任课老师;可是她又想到自己这样难以启齿的身世,想到父母每天无休止的争吵,想到自己写了半年多的日记就这样被偷看了,再想到小黄才八个月的尸体……

下雨了。雨点如刀片一般落下来,扎在杜雅宁的身上,杜雅宁的心里。很快,雨水浸透了杜雅宁的全身,和杜雅宁的泪水混杂在了一起。

现在,杜雅宁想让她的脑海放空——可是一放空,那个叫杜宇豪的男人说的话就充满了她的脑海。

“野种”,这两个字在杜雅宁的心里留下了新鲜的烙印。杜雅宁不敢想了,她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不想了,再也不想了……雨水冲刷烙印,很疼很疼。

几乎是一瞬间的,杜雅宁决定就这样结束自己十四岁的生命,她什么也没想,翻过栏杆跳了下去。在她纵身一跃的那一刻,整栋楼都能听见一个尖锐又心碎的声音,已经辨不清到底她说了什么。尽管她是声嘶力竭的,但那实在是太尖锐也太模糊了。

“杜雅宁——”

杜雅宁从八十米的高空中落下,跃下去也听到母亲呼唤自己的那一刻,她才开始反应过来,她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她还是有点不乐意的,毕竟自己才十四岁……但是……但是还有什么挽回的办法吗?

而且,错的又不是……

已经来不及而且了。

十几秒后,杜雅宁落在了地上,什么也想不了了。

殷红的脑浆已经溅了出来,本来秀气可爱的脸现在已经面目全非,身上四肢上全是浓稠的血——那来自杜雅宁的五脏六腑。雨水无情地拍打着还温热的尸体,让它冷得更快一点。

杜雅宁的母亲——或许只能称她罗艳文了——马上赶了下去,抱着杜雅宁的尸体痛哭着,她的心是真的碎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犯下的过错让女儿来承担。

路过的邻居报了警。救护车赶来,担架运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车上还躺着已经悲伤到昏厥的罗艳文——已经不再是母亲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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