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你呀,奈冬,你这样都要比杜雅宁还让人心疼了。
——血幽坐在驾驶位上操控着方向盘,心里想这么说,但她知道这么说只会让奈冬更加难过,而且这也不怪奈冬。
“我知道你难过,”最后,心里想的和口中说的还是有些差距,“振作起来好吗?都要面对的嘛。不要再搞这些幺蛾子了。”
奈冬坐在车的后座,双手作拳状紧紧抓着罩着膝盖的裙子布料,心里想的还是“我有罪”。
“嗯……对不起,对不起……”
奈冬的头低低地垂下,浓密的头发快遮住她的脸了。
回到家,奈冬除了躺在床上之外不会再做别的事了——她已经是个没用的罪人了,什么权利都该被剥夺。
可一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奈冬的思维就变得很活络,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进了她的脑子。
杜雅宁是她害死的,日记本是她翻的,小黄是她杀的——奈冬已经认可了这子虚乌有的事实;自己去警察局自首未果,是不是代表着警察认定她有罪,可因为年龄还不够而放她走?言二二来接走她,会不会在心里烦她?
——那是当然的吧。谁会不烦一个杀人犯,一个没用的人呢。
奈冬意识到,自己与自己一开始所期望的“正义的人”已经背道而驰了。但她无力改变……果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吗……
手机振动了。
奈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点开,是言老师发来的信息:“奈冬,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的表妹想和你聊一会。”
表妹?!是警察吗……奈冬恍惚地想,是警察也好啊,快把她这个罪人关进去坐穿牢底吧。
“刚才你看到的那位红黑异色瞳的女孩,就是我的表妹。”
言二二在手机输入法上敲敲打打了很多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地用代名词形容苏祭秋,远房表妹?以前的学生?最后还是敲定了说那是表妹。
“给老师添麻烦了,对不起。”奈冬打字的手都是颤抖的。
很快言二二就回复:“这不是添麻烦。”
奈冬其实很想问言二二,她现在是什么感受,苏祭秋则心照不宣地把奈冬的想法问了言二二。
“所以,井姐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苏祭秋只要收住了笑容就显得严肃了起来,哪怕她眨巴几下眼睛,“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事情出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有人问逝者的班主任这个问题。
言二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听到这个消息时,肯定会很惊讶吧。不过,当时是警察告诉我的,之后我就被叫过去做了笔录,录了三遍才算完,再处理后面的事情就有点麻木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但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还是我的学生就这样死了,肯定会于心不忍,我也挺后悔没有多多关注她的。”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苏祭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是,后悔没用,人死不能复生。”不用她提,言二二自己知道,“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奈冬回归正轨。”
苏祭秋是这时候才知道奈冬的名字的。
“她是鬼对吧?看她的烙印就知道,”苏祭秋坐在言二二家饭厅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井姐,你还知道点别的吗?”
“周灯芳把她的事当资料打印给我了。”言二二已经把这个事情当做“今天政治课上有人捣蛋”一样平常的事情了。
苏祭秋却没大没小地开玩笑起来:“哇——有没有打印过我的啊?!”
言二二看着苏祭秋半开玩笑的神情,默默地叹了口气,还是没变嘛。
.
苏祭秋和言二二以及桃济聊了很久有关奈冬的事情,毕竟她一直信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奈冬了解多一点还是有必要的。
让奈冬这个和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到她的结界之家来,双方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芥蒂,因此言二二让奈冬在小区附近转悠一会,等苏祭秋来。
三伏天街上本就稀稀疏疏的人忽然之间全消失了,奈冬都不敢四处张望,只是抬头就看到了苏祭秋。她还是用一红一蓝的发绳扎着高高的双马尾,因为她的哥特战斗服遮住了左手的绷带,她只能换一件红色格子短袖,这样奈冬就能看到她左手缠着的厚厚绷带。
“你好呀,是叫奈冬对吧?我叫苏祭秋,比你大几岁,叫我秋姐就好啦。”
苏祭秋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奈冬却不知怎么的以为苏祭秋是来抓她的。她双手握拳平举到苏祭秋面前,苦苦哀求着:“是来逮捕我的吗……”
苏祭秋缠着绷带的那只手轻轻地抓住奈冬的手腕,让她放下去。
“来逮捕你的人,大概是tan90°吧。”
奈冬愣了愣,没上过初三数学的她当然不知道什么叫tan90°,但她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对不起……”
苏祭秋注意到奈冬仅露出的一只眼睛,本就代表忧郁的蓝色瞳孔被泛着血丝的眼白和红肿的眼圈包围着,不用想,这几天绝对是被泪泡着的。
苏祭秋拉着奈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等她确认奈冬不会突然跑开了才放手。
“我来想说的呢,或许对你而言有些残忍。”苏祭秋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恬静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嬉笑,“没事的。什么都不要紧。她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奈冬一被提及这件事,精神再次错乱起来。苏祭秋注意到她的瞳孔骤缩骤放,是精神失常的表现。
奈冬对自己偷看杜雅宁日记的事情记得太清楚了,就是她偷看的;她还记得自己当着杜雅宁的面杀死了小黄。
“是我杀了她的猫……是我偷看她的日记……”
这是真的,这绝对是真的。奈冬对这些场景历历在目。
苏祭秋收住了笑,手搭在奈冬的头上:“这些事,你都没有做过。”
奈冬无神又深邃的蓝色眼睛看着苏祭秋,眼光落在很远的地方,苏祭秋一点也不觉得这眼神吓人——多少年前,她不也像这样。
苏祭秋叹气中带着无可奈何的笑,从挎包里拿出一本本子,那是她从警察叔叔那暂时借过来的。
余光中瞥到一本本子,奈冬侧过头看着苏祭秋的手,后者索性把本子直接递给了奈冬:“小奈冬,看看这本吧,这才是她的日记。”
奈冬接了过来,半信半疑地翻了几页,负能量的内容提及的全是“爸妈吵架了”“小黄死了”“我好想小黄”。至于奈冬的戏份,则是“今天自习课和奈冬、沙烛、柳塔织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奈冬来家里玩了,很开心”之类的,相对欢乐。
她握着日记本的手都在颤抖,她对这些字迹感到陌生——这是杜雅宁的字?这是她的同桌和下铺舍友的字?不对,不对。她的日记本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奈冬明明翻过杜雅宁的日记,里面才没有这样阴暗消沉,她还记得几篇日记的大致内容。
“不要不相信啊。”
看着奈冬低垂着头,难以置信的样子,苏祭秋说。
“这是假的,我看到的……”奈冬想说她看到的不是这样,可话不过脑子说出口的结果是卡到一半就说不了——偷看别人的日记还好意思说?这回是真的有罪啊。
“你说说看,这是假的,那她的真日记里写了什么?”
“她写的是……啊……”
奈冬被问住了,就在前一秒她的脑海里还有着杜雅宁二月三十号的日记……
等等。
奈冬忽然反应过来。
二月根本没有三十号。
那她的脑海里杜雅宁的日记是什么?她对“自己”偷翻的过程都印象深刻——是自己在体育课谎称肚子痛,回了教室翻的。
不是吗?
“她是恨我的……我杀了她的猫啊……我是,我是个虐猫狂……”奈冬低头看着地面,喃喃道。
“你没有杀。”苏祭秋坚决地看着奈冬,奈冬也能用余光看到苏祭秋难得的严肃,“如果是,那我问你,用刀砍的还是用锤子砸的?”
无端地认为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并且给自己编织罪行——教科书似的自罪妄想症啊。苏祭秋不知道该不该吐槽,果然是乖孩子,生病都按书上生。
奈冬沉默了很久,她在“回忆”。
“是,是刀。”
“长刀还是菜刀?难道是水果刀?”
苏祭秋已经近乎是质问了。
是要质问,不然奈冬一提到杜雅宁就陷入妄想之中,很难办啊。
奈冬蹒跚地后退几步,她病的还不算太轻,这一点细节她已经构想不出来了。她全身都在颤抖,在怀疑,在分辨。
“呜呜呜……对不起……”
奈冬猛地跪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句对不起都因为哭腔而模糊。哭得撕心裂肺的,哪怕是她在镜落市的私立小学被混混太妹们殴打时,她也没哭的这么狠,这么惨。
对于跪下的奈冬而言算是高大的苏祭秋也半跪着搂住奈冬,任由她躺在肩膀上打湿她的红格子短袖,帮她顺着她几天来都没有打理的后脑勺浓密的深蓝色头发。
“哭吧哭吧,我能理解你……”苏祭秋敢说这是她两千多年来最温柔的语调了,“曾经我唯一的朋友出了车祸,我也很难过,也会想着如果没有我她是不是不会死。那时候我还没遇见井姐和其他人,往后的几十年里我都把我折磨的不像我。”
“你看啦,你肯定猜不到,”苏祭秋双手扶着奈冬的肩膀,让奈冬看着她把自己左手臂上的绷带一层一层拆掉,“这是因为她而留下的伤疤。”
奈冬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还算阳光的黑头发女孩,对那道在她从手腕到手肘扭曲着的伤疤感到诧异。
“后来我走出来了。”苏祭秋微微一笑,笑容里夹带着心酸和温和。
“走,走出来了……”那很好啊。奈冬想说,但她认为她没资格说。
苏祭秋把话题转移回奈冬身上:“她没有恨过你,她很高兴认识你。或许她站在楼顶犹豫了很久,都是在舍不得你。”
“可是她还是……”
奈冬的瞳孔恢复了正常,苏祭秋松了一口气。
“警察调过监控,她最后是放弃了,是失足掉下去的。”
“她还是……”
奈冬又呜呜地哭。
“不哭啦,”苏祭秋站起来的同时也把奈冬扶起来,顺势抱了抱这个不比她矮很多的女孩子,“暂时先放一放。你饿了吧,你想吃麦当劳吗?我请你。别的也行,我都能请。”
苏祭秋在奈冬的视觉盲区轻轻地挥手,消除了这个仿真的实体结界。
接下来是要交给桃济了,对吧?
她对着在不远处的楼上观望的言二二眨了个眼,有任务完成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