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冬在镜师大门口和言二二道别,回了家又颓废地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暖色调的天花板总能让她想起阴冷的事情,但现在,她的思维又一次开始扭曲——或者用“纠正”更合适一点。
在奈冬的“记忆”中,她亲手杀死了杜雅宁家刚成年的小猫——这一点已经被那个叫苏祭秋的女孩子否定得彻彻底底了;同样,她的“记忆”还告诉她是她偷翻了杜雅宁的日记导致她崩溃,是她和杜雅宁发生了口角才,后者才会自杀。照这样来看,奈冬应该被逮捕。可是这么久来,别说言二二、苏祭秋和桃济这几个说她是无罪的,就连警察都不作为。为什么呢?
或许她根本就无罪?
——一个不得不让奈冬承认的事实在她的脑海里被否定了。
.不会的。她明明有罪……
可是就像所有人说的那样,“你要真的犯了什么事,警察为什么不来抓你?”
奈冬开始动摇了,她这才惊慌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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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次就到这吧,小奈冬。”又一次的心理疏导未果,面前的桃济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奈冬心想,还不如桃济还不如责怪她几句,这样她自己心里还好受些。
奈冬站起身,不知所措地鞠了一躬:“很抱歉……占用了桃医生的时间,真的很抱歉。”
桃济好像被奈冬逗笑了一般,笑容的弧度更大了一些,在奈冬眼里也比以往更加温柔:“这可是心理咨询师的职责啊。好啦,再见。”
奈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句“这是心理医生的职责”,但她知道该对桃济说一句再见。
医院里静悄悄的,她知道血幽应该在医院门口的黑色车子里等她,但她没有看见那辆车。反倒,在医院门口,她看见了一抹白色,和雪一样纯净的白色飘飘长发。
奈冬本想给自己灌输“只是长得像罢了”,但又不得不否认那就是她不愿面对又有些思念的气息。而且,在齐腰的长发下若隐若现的衣服还像是黑白色的修女装……奈冬不能让自己往下想了,她决定想个法子绕开。
不等奈冬思索该如何躲开她,白色长发的女孩就转身——和奈冬想的一模一样,就是桃良。她倒吸一口冷气,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手脚都不自然起来,露出的眼睛和遮住的眼睛里都是羞涩。
桃良表现出矫揉造作的落落大方,好像一个没有经验没有实力的演员。她脸上久别重逢的喜悦是挤出来的,手也同样不自然地摆出打招呼的姿势:“好久不见了啊。”
奈冬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身体就像覆盖了一层又脆又薄的石膜一般,动一下就能解放了,但是又不能动。
桃良当然不是自愿地在医院门口等待奈冬的,她告诉奈冬,她在等她的姐姐;不过实际上是桃济让她在这守株待兔,等着奈冬出来。奈冬没有桃济安排的剧本,只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桃良,她在等血幽来接她。但血幽也被桃济通知,她该刻意地晚去接奈冬。
“最近……还好吧?”桃良说这话时有些生硬。无论怎么说,奈冬都和她有着不解之缘。如果不是她用异能力救了奈冬,桃良和桃济现在还能享受着父爱和母爱;而且,奈冬也是她唯一吻过的人。虽然是为了触发异能力,但让她和奈冬再次见面,总有一种“和前女友约会”的微妙感觉啊。
奈冬想,桃济或多或少地会告诉桃良一些事吧。但她不愿意让桃良知道这些沾有浓重负面情绪的事情。她低着头,闪烁其词:“还好……”
“啊,那就是不怎么好了吧。”桃良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奈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水红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桃良戳穿了这个谎言。
门诊部的二楼,桃济和言二二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桃良和奈冬。
“觉不觉得她们有点奇怪?”桃济开玩笑道,言二二冷淡的眼睛瞥了她一眼。
“确实有点。不过能让奈冬回归正轨就行。”
桃济一只手插在了白大褂的口袋里,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小良啊,毕竟她那么怕生。”
桃济并非杞人忧天,此时此刻桃良和奈冬共坐在一条长椅上,周围鸦雀无声,她们都能感受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桃良在家里已经想好了几百个奈冬会问她的问题,唯独没有想到奈冬会一句话也不说,这叫她也尴尬起来。
“呃……”桃良讪讪地笑着,“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奈冬肩膀微微耸起,又迅速地舒展回去,吞吞吐吐起来:“对,对不起…我在想,这里到底是不是现实。”
听了奈冬的话,桃良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是仍然非常腼腆地侧过头去笑,她不想让奈冬看见她这么不矜持的样子;而奈冬说的话并非有情调的玩笑,也并非空穴来风。她不相信她能再见到桃良,除非是在梦里,在她的妄想里。
奈冬当然看见桃良侧过头去,也听见了桃良悦耳的咯咯笑声,她局促不安地坐在那,紧紧抓着自己的百褶裙,连对不起都卡在了胸口。
“你怎么会这么想呀?”桃良笑完,又作出落落大方的样子,“这里当然是现实了。”
“啊,现实吗……”奈冬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微微抬起头,眼神大有一种被抛在虚空里的迷惘,“我在…我在现实里,是吗?”
那么,她过去那些“真实”的记忆呢?奈冬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发现那些刻着“记忆”的脑细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她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只能浮现出一些很模糊、很瞬间的画面。
“你真的在现实里哦,”桃良会和桃济一样笑靥如花,不过这笑容比桃济更柔软一些,“那些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只是受的刺激太大了。你什么都没有做,真的,相信我。你什么都没有做。”
桃良的手伸进她的挎包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奈冬对这本笔记本的封皮有点印象,苏祭秋曾给她看过。
是杜雅宁的日记。
奈冬接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着,一行一行地仔细阅读着杜雅宁生前留下的字迹。忽然地,脑海里那些杀猫、偷看日记的画面全然模糊了,模糊到杜雅宁的猫叫什么都不记得了,长什么样都像蒙了白雾一般看不清了,她偷看到的日记都是一堆乱码。
奈冬的心头涌上一种新生的感觉。“我在现实里。”她喃喃地重复着,这次是个肯定句。
奈冬是杜雅宁最好的朋友,奈冬没有杀死杜雅宁的猫,也没有偷看杜雅宁的日记——甚至在杜雅宁没有说出来之前,她都不知道杜雅宁写过日记。
奈冬什么都没有做过,杜雅宁的负面情绪和奈冬全然无关。
过去可怕的妄想情节被全部推翻,奈冬的眼角无意识地流出了眼泪。桃良除了递给奈冬几张餐巾纸外,不知道该做什么。
奈冬只给杜雅宁带来过快乐,这太好了。
她真的做过一次给他人带来温暖与快乐的正义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