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生活还算和谐,一直到冬天,桃良和奈冬都没有发生过摩擦。
“早、早上好!”奈冬换完衣服,打开卧室的门,桃良捂着嘴打哈欠的画面就映入眼帘。
“啊!早上好!”丑态被看到的桃良不好意思起来,脸红得像是能滴血。
“对不起……”
奈冬不知该怎么接下话题,除了“对不起”,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这样的画面每天早上都会上演。
日复一日,奈冬和桃良在那间出租屋里同居了半年。半年后,桃济判定奈冬的自罪妄想症已经彻底康复,也可以回去住宿了。
“对不起……”分别之际,奈冬略微愧疚地说着,其实她心里更多是不舍,“我想……我……呃……”
或许她认定自己心里的奢望过于无耻了,扭捏了很久也不愿说出口。但桃良通过她绯红的脸颊已经明白了她要说什么。
“可以哦。”桃良说完,奈冬不由自主地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她,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奈冬在初二下学期的伊始就回到了宿舍,沙烛和柳塔织在第一天晚上就把几张凳子围在一起,兴奋地摆了一桌零食,说是“酒席”。因为宿舍的人太少了,柳塔织还请其他同班女生一起吃零食。
“为了庆祝奈冬回宿!”沙烛高举着可乐杯,半玩笑半认真。
“起飞——”从隔壁宿舍来蹭吃蹭喝的谭欣瑜翻到了一瓶ad钙奶,和沙烛碰了碰杯。
宿舍里、学校里再也不会有杜雅宁的身影——这是奈冬已经习惯了的事实。她的下铺永远地空着,她的同桌再也不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里,但她习惯了。
周围同学渐渐地不再谈论任何与杜雅宁有关的话题,班级名单上杜雅宁的名字和学号后面永恒地空白,虽然言二二没有将它删掉,但没有人再关心,任课老师们也自然而然地避开那一行。
原来时间真的会冲淡很多很多东西,奈冬总在恍惚中想起杜雅宁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不过还好不是全部——比如她和杜雅宁之间深厚的友谊。
清明小长假的前一天早晨,奈冬抱着一叠作业去了言二二的办公室。她把作业放到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后,小心翼翼地问:“言老师,明天您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言二二从检查PPT的工作中抬起头。
奈冬的双手攥着百褶裙裙摆,抿了抿唇:“我想……明天和您一起去看杜雅宁……可以吗?”
言二二微微露出惊讶,手松开了鼠标。她知道杜雅宁对奈冬的重要性,但没有想到奈冬会如此想念杜雅宁,如此在意她们两人之间的友谊。
看言二二没有反应,奈冬“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对不起……如果老师不愿意的话,我可以自己去……”
“不,”言二二握住了奈冬紧张到出汗的手,“什么时候?我都有空。”
“诶?我、我听老师的。”被握住了双手的奈冬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本来就没想好该什么时候去。
言二二头微微侧了十五度,思索了一会,目光又回到奈冬身上:“上午九点,可以吗?”
“可以的!”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老师,言二二也不方便再多和奈冬说些什么。看着奈冬走出办公室,言二二感慨地想,从追悼会上崩溃地飞奔离开到坦然地去给杜雅宁扫墓,奈冬真的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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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整,奈冬从思亲园的门口抱着一盆假花出来,刚好遇见了言二二。后者戴着红手腕的手上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也装着一盆假花。
“本来想买点纸钱的,不过似乎不太合适。”言二二径直走到奈冬身边,两人并行走着。
“对、对不起,言老师!让您久等了吗……”奈冬把怀里的白色假花抱得紧紧地。
言二二偏头看向奈冬:“我没比奈冬早到多久。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我怎么能让你久等呢?”
很完美的转换话题。奈冬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扣上有错的帽子了。
清明节的思亲园人潮涌动,人们都来给去世的家人扫墓,有些墓区传来哭声,有些墓区送来一阵阵烟火味,是在世的人给故去的人烧纸钱。那些原本活生生的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死去,变成一盒骨灰,再被放在墓碑里,最后被抹消了一切曾经活着的痕迹。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吗?奈冬一边思索着,一边向前走。
杜雅宁长眠在思亲园东区,在她边上的两位逝者,一位享年九十岁,一位享年八十五岁,遗照上的他们都非常慈祥。有这样慈祥的老爷爷老奶奶陪着也很不错啊,奈冬安慰地想着。
墓碑上杜雅宁的照片是全彩的。近几年来,死者的照片都用全彩的。这样也好,看上去就像杜雅宁还活着,只是暂时地睡着了,过了一会她就会起来腼腆地笑笑和她们一起聊天了一样。墓碑很干净,红色油漆刻着的“爱女杜雅宁”字样被洗得发光,看样子是杜雅宁的妈妈罗艳文不久前来过。
“好、好久不见……”奈冬对着杜雅宁全彩的遗照说。她想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可还是很结巴。
言二二俯下身,把她和奈冬买的假花放在杜雅宁面前,蓝色的眼睛看着杜雅宁微笑的照片,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
“你不在的日子里,同学们都很想你……一开始我也很震惊,作为你的班主任,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我印象中,杜雅宁一直是个乐观的乖孩子。”
言二二一边帮杜雅宁再次擦拭墓碑一边说,像是在抚摸杜雅宁的头一样。奈冬感到很抱歉,明明是她主动提出来给杜雅宁扫墓的,却让言二二一个人擦墓碑。
“从自我的角度看,死亡或存活是自己的选择,没有值不值这一说;但是从他人的角度来看,就分了。多数是不值的。当然,我并不是评价你的选择如何。不管你是一时脑子热还是深思熟虑,都不要后悔了。”
言二二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对一块冷冰冰的墓碑说那么多,明明她早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是她相信杜雅宁能感知到。
“有什么想对雅宁说的吗?”言二二问站在一旁的奈冬。
奈冬本来想说很多,比如沙烛和柳塔织最近怎么样,比如初二的物理老师怎么样,再比如她自己的现况。可是一看到杜雅宁——只是看到那张全彩的照片,她霎时间什么话都忘了。
吞吞吐吐了好半天,奈冬才说出总结式的话来:“我们现在都很开心!沙烛也是,柳塔织也是,我自己也是,我们大家都、都很开心……希望,希望你也可以一直快乐下去……”
早晨枝头留在树枝上的露水终于落了下来,滴在杜雅宁刚刚擦拭干净的墓碑上,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言二二和奈冬一起把周围的区域清理干净,也准备走了。
“再、再见!!”
走时,奈冬几乎爆发出了她所有的愧疚。言二二本来已经走了一段距离,听到奈冬还有话要说,停下来等她。她在追悼会上贸然离去的愧疚,在那时没说的“再见”,在此时补了回来。
“我回家了,以后也会来看你的!”
奈冬对着杜雅宁说完这句话,才和言二二一起离开。
被雨水润洗过的天空中,是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