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冬比谭欣瑜先几天感知到宿舍里有鬼的存在，无论是在楼梯口还是在楼道里，她都看得到那只幽灵，看得到那奶灰色的头发。不知怎么的，奈冬的思维偏差到了杜雅宁身上去。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杜雅宁了，尽管还会记得轮廓，尽管那个身影和杜雅宁完全不符合，但她宁愿篡改自己的印象，以为那是杜雅宁。
“我这几天好像看到杜雅宁了。”熄灯前，奈冬随口一说。
沙烛愣了一下，强颜欢笑说：“你可别吓我们啊。”
得到了否定答复的奈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好说对不起。
柳塔织坐到奈冬边上，笑眯眯地说：“肯定是压力太大啦，没关系。”
奈冬拎着一壶水，和漫无目的在各个楼层里晃悠的列乌撞个满怀。热水壶掉在地上，奈冬没有顾得上捡起它，而是看着列乌。
奶灰色的头发，淡黄色的眼睛，和杜雅宁一样，可是这双眼睛细细长长，生在一张棱角分明、有着伤疤的脸上。
“你好，请问……诶？”
登时她意识到她是有多荒唐。奈冬的瞳孔里，男人的身躯的影像开始颤抖，接着开始模糊，被泪水的折射映得模糊不清。奈冬的手擦拭着眼泪，沙哑的声音呜呜咽咽又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她几乎跪坐在了列乌面前，垂着头，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
为什么她会连杜雅宁的样貌都认不得了？为什么她会把面前这样一个大男人误以为是杜雅宁的灵魂？
所以，果然她还不是个好孩子。
奈冬肩膀一抖一抖地抽泣，让列乌始料不及。
“诶？！”列乌当然不了解面前这个忽然大哭的小女孩的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这位女士……诶不对，小姐……也不对，总之，你为什么哭啊？”
“对不起……对不起……”
奈冬的双唇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最后只能吐出“对不起”。这是给列乌的道歉，也是给不知在何处的杜雅宁的道歉。
出于礼貌，列乌刚想安慰她几句，203的门就被沙烛推开。
“奈冬？你，你怎么回事？”
沙烛看不到列乌，她只能看到奈冬一个人跪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对不起”，边上热水瓶倒了，几分钟前滚烫现在已经温凉的水洒了一地，她也不知道扶起来。她看不到的是，列乌在奈冬边上手舞足蹈地说着“刚刚就是撞了一下，然后她就哇的一声哭了，我也很惊讶！但是我真的没有欺负她！”。
“天哪！”沙烛又惊叫了一次，扶起了奈冬，捡起了她的热水瓶，“赶紧起来呀，着凉了就不好啦。”
奈冬站起来后，微微止住了哭泣，知道自己又给沙烛添麻烦了。
“对不起……沙烛……”
沙烛没有多问奈冬怎么，她大概是压力太大而导致以前的病复发了吧？她只能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多大点事呀，那摊水让阿姨扫干净就是了。”
.
上午第一节课后的大课间，沙烛特地请了假，敲了敲言二二办公室的门：“报告。”
言二二正埋在一堆写得密密麻麻的政治试卷里，听到学生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是沙烛，就请她进来。
“怎么了吗？”
沙烛站在言二二边上，直言不讳地说：“言老师，奈冬的病好像复发了。”
言二二握着红笔判分的手悬在了试卷上方，给试卷留下一个很深很深的红墨点。她把笔放在一边，让沙烛坐下：“你慢慢说。”
照理不会啊。言二二不太懂精神疾病方面的事情，但是奈冬的病几乎是痊愈了的，也有快两年没有复发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复发？
沙烛解释说是昨天晚上奈冬灌完水回来忽然坐在楼道里大哭，还说着对不起，她猜是旧病复发。想想这也应该告诉言老师听，就过来了。
“嗯。”言二二得慢慢消化一下这些话的意思，或许应该结合一下最近的宿舍闹鬼。奈冬应该是也撞见那幽灵了吧，“沙烛，你还真是个好舍长，对舍友这么关心。我会找奈冬聊聊的。”
“谢谢言老师！”
“这没什么，关心学生不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吗？”
.
奈冬诚惶诚恐地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被言二二找了。是她二模没有考好吗？还是她的作业写得太差？又或是前两天在宿舍里违反纪律了？
总之，她一到办公室，就对言二二说了句诚恳的“对不起”。
言二二对于奈冬这一举措的看法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在心里笑了一声，开口还是平平淡淡的：“我不是来责怪你的，跟我去体育馆里走走吧。”
五月底六月初的中午操场是闷热的，太阳还会晒得你睁不开眼睛；而体育馆却很阴凉。言二二和奈冬一边走，一边说：“最近是不是在宿舍里碰到点奇怪的东西了？”
问的太直接了。奈冬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沙烛或者柳塔织把她前些天遇到列乌的事情告诉了言二二。不过这没有什么的，毕竟她明白，她们是关心她。
“……”
奈冬沉默了一会，抿抿唇，或许是在组织语言。
言二二的手抚着奈冬的肩膀：“没关系。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该从何说起呢？从她误以为那个男性幽灵是杜雅宁的幽灵开始？还是从她灌完热水和他撞个满怀开始呢？
内心挣扎了一番，奈冬最后还只是说，宿舍楼里有个幽灵。
果然吗。言二二意料之中。
“之前谭欣瑜也和我说过。”言二二没有正面回答奈冬的话。后者听到“谭欣瑜”三个字，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她是唯一一个相信奈冬的话的普通人类，因为她也遇到了幽灵——尽管她看不到，但是她感觉得到，也听得到。
“你们两个晚上一起回宿舍，也是因为这个吗？”言二二看着奈冬腼腆的神色，问。
“嗯……”
奈冬听到言二二微微叹了口气。
问的太多了好像也不太好，就是这个问句也没有必要问出来。她考虑了一会，决定放奈冬回教室午休：“我会处理的。谢谢你，奈冬。”
“给老师添麻烦了……对不起！”
“本来周灯芳就把这件事交给我负责。”言二二轻描淡写地说，停在了体育馆内四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阶梯前，“该回去休息了。”
奈冬也随着她停下，微微鞠了一躬：“谢谢老师……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会帮忙的……”
本来言二二对于周灯芳“把苏祭秋叫来帮个忙”的提议不过是假意应允，她根本不会让苏祭秋牺牲她宝贵的复习时间过来处理这件事。但现在的情况迫使她不得不联系苏祭秋。
言二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繁星点点，听着客厅墙上的复古挂钟滴答滴答。她掐时间算好了苏祭秋九点四十下晚自习，约九点五十五能到公寓，她就在九点五十五拨了电话。
“井姐！你都有一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了吧！”电话一接通，苏祭秋就开始嚷嚷，一点也不像刚刚下了晚自习的高三学生。
言二二没理会她刻意的撒娇，单刀直入：“最近作业多吗？”
“不多哦，晚自习第二节课就能写完啦。嘿嘿，我觉得我考镜落医学院没有问题的。”
沉默足足有三十秒。苏祭秋也感觉到言二二打来电话，不单单是为了问她最近的情况，也另有其事。
“井姐？”
语气里的欢快像是一杯水全都倒了出去。
“其实我也不想把你卷进来，”她仿佛看到身处市区的言二二左手拿着手机，碧蓝色眼睛里满是纠结，“学校的宿舍闹鬼了……”
“那你找对人啦！”苏祭秋的声音又充斥着欢快，“本梦魇最喜欢抓幽灵了。”
但愿真是如此吧。
“谢谢你，小苏。”
言二二听着苏祭秋说完“这种事简单得就像做集合题一样”，淡淡地回她早点睡，就挂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