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久前接受了追打、质问和审判的幽灵，现在反倒求助起刚才险些让他第二次死亡的人来，实在是个稀奇事。不过对于列乌而言，这算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说吧，我们可是很好说话的哦。”苏祭秋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别人求她做事。她收起武器，一手勾起言二二的肩膀，一手叉腰，露出期待的笑。
列乌收住了笑容，不过看上去还是像个呆呆的大男孩：“嗯，就是，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了。”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应该是被炸死的。”言二二若无其事地说着，把枪收起来。
“不是，”列乌摇头，“我不是被炸死的。”
“你怎么知道？”苏祭秋皱起了眉。
列乌托腮，很认真地回答：“我的回忆里没有和爆炸相关的东西，而且，我不是这里的人。”
“那你记得什么呢？”言二二问。
“我什么都不记得……”
苏祭秋没好气地叹了口气：“但愿你高中政治没有补考。”
“啊？那是什么？”列乌头一歪，迷惑不解。
“哦……对哦，你不是本地人。”苏祭秋想起列乌说的后半句话。
列乌纠正：“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苏祭秋和言二二微微一怔，一时没能理解透“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言二二的眼球聚焦在列乌身后浩瀚的星空，虽然是苏祭秋制作出的虚幻，但比外界的现实里只看得见人造卫星的夜空漂亮得多。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貌似凭他的智商，说不出这么玄乎这么深奥的话来。
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除了这个现存的世界，又有什么世界存在着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一个人待了好久好久，再看到别人的时候，就在这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我的家乡。”
列乌自己也一知半解，这些解释让言二二和苏祭秋听着也懵懵懂懂。
“哈——”苏祭秋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有些昏昏欲睡了。
这个举措言二二看在眼里，她扶着苏祭秋，对列乌说：“抱歉，我妹妹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诶，好吧！”列乌倒也无所谓，“一定要记着哦。谢谢你们！”
苏祭秋有些倦了，靠在言二二的肩膀上，半睁的眼睛仍然不缺戏谑：“我们的记性可比你好。”
“好了好了，”言二二毫不客气地向后拍拍苏祭秋的刘海，“困了就早点睡。”
走出结界，回到昏暗的走廊，言二二看到亮处的窗户上，雨滴一点一点地敲打着窗户。
“下雨了……”苏祭秋小声嘀咕。
“我办公室有伞。”言二二回答，让苏祭秋好好地站着，“你也没困到这个地步吧？”
“嗯嗯，我还可以撑一会，帮你查个寝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苏祭秋和言二二在黑暗的楼梯间里走着，她们该庆幸周灯芳这个星期的工作安排把其他老师都支走了，不然让她们看到苏祭秋，那就不好解释了。
宿舍楼和教学楼有一个通道。就是那个通道在十一点时也黯然无光，衬着外面的清辉，还真有些恐怖游戏的气氛。
到办公室了。言二二按了开关，老旧的日光灯管要忽闪几下才能亮出来。
“会不会真的忽然冒出一个鬼啊。”苏祭秋坐在一个老师的座位上，自言自语，半是玩笑话。
苏祭秋想在言二二找伞拿伞的时候稍稍打个盹，未曾想到她在眼睛快合上的那一刹那，一团黑色在她眼前飘过。
“哎，要是鬼真的出现了呢？”
空灵的，充满戏谑的声音。能听出来是个女人，还年轻着，苏祭秋甚至能感觉她处于精神失常的边缘。她顿时睡意全无，一激灵坐了起来四处张望，除了言二二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
令人犯怵的笑。苏祭秋在盛夏一阵恶寒。
言二二不是没有听到这空灵的声音，但她以为是苏祭秋的恶作剧，因而见怪不怪。她拿了伞，苏祭秋跟着她走，后者在办公室门口撑开了伞，说：“你不是很困吗？”
苏祭秋微微摇头：“有一点啊。”
“那刚刚怎么解释？”
“不是我……”
言二二狐疑地和苏祭秋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不在说谎。而且，平日里她做这些恶作剧，绝对会第一个承认。
难道还有别的幽灵？可是为什么她看不到？
雨滴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质量也越来越大，浇在言二二的伞上，浇在柏油马路和水泥砖块的人行道上。苏祭秋靠在言二二肩上，昏昏欲睡地被她带着走。
街道上除了她们，还有另外一个人。周灯芳穿着透明的雨衣奔走着，还在小声嘀咕什么，淹没在了雨里。言二二猜都猜得到她在说什么。在她工作的时候，就不必去汇报闹鬼这事的进展了。
“那是周灯芳吗？”苏祭秋迷迷糊糊地问。
“嗯。”
回想起刚才办公室里那串笑声与不明所以的话，声音倒也有几分熟悉。
“老师……”
言二二喃喃自语，靠在肩膀上的苏祭秋当然听到了。
“井姐，你也犯困了吧？”
“没有。”言二二不对苏祭秋说什么应付的谎言，但也没有细讲。先把她送回家再来找周灯芳把，言二二想。
“你今天先住我家吧，明天送你上学也方便。”
“好耶。”
到了楼道里，言二二收起了伞，对着底楼的共用停车场甩掉了伞上的雨水。她打开家门，把苏祭秋扶到了她的卧室里，看苏祭秋一躺床上就开始睡，还不得不帮她铺好被子。
“好热啊，我想开空调。”苏祭秋抱怨，完全不顾刚刚伞不够大，她还淋了点雨。
“如果你打算发烧的话。”言二二摸了摸被子的厚度，明明是空调被，根本就不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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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着，丝毫没有转晴的意思。言二二披上了雨衣，跑回街道上，已经不见周灯芳的踪影。但出于直觉与对周灯芳的认识，言二二知道周灯芳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周校长！”她一边喊着一边跑回幸南一中，“周灯芳！”
好几声名字叫下来，也已经到了幸南一中门口了，才得到一句小声的回应：“二二姐？”
言二二敢说她从没见过周灯芳这么狼狈的样子。她圆框的眼镜上布满了或咸或淡的水珠，即使穿了雨衣，也因为跑得太快导致帽子掉下，雨水打在她的身上，本身自来卷的棕色头发被雨水顺直，一撮一撮地粘在她脖子上，她脸上；雨衣下的衣服也已经湿透。
“明天课挺多的吧，先回去休息。”周灯芳的话是周校长的话，语气却是央求的语气。
“我刚刚在办公室听到老师的声音了。”言二二告诉她，“她应该就在学校里。学生说的闹鬼事件，或许有一半是她在作祟。”
周灯芳笑得很苦涩：“我知道，感应器也告诉我了。”
雨点敲打着石砖，言二二神情复杂地看着苦笑的周灯芳，水顺着脸颊滴下，她都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周灯芳的泪水。
哗哗声独唱了很久的悲歌才有人声加入。
“你是不是也烦了？”
“没有。”言二二果断地答，“我能理解你，但是……”
但是不要太作践自己了。
如果周灯芳要寻找的人对她真的抱有亲情的话，她这样，那个人的心不会不痛。难道周灯芳要这样自残来逼她出现吗？
“不用但是了。”周灯芳自嘲地笑道，“真的不早了，早点睡吧。”
“我不觉得你这样她就会出现……”
“不用说了。”
一道雷在周灯芳身后的夜空中劈开，街道亮如白昼，然后是“轰隆”，震耳欲聋。
言二二听到周灯芳的叹息，是笑的叹息还是哽咽？
再说下去也都是徒劳了。
言二二无可奈何，“唉”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您也早点睡吧，校长……或许叫小周更合适点。”
雨一直到凌晨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