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疗养院里出来已是傍晚，言二二在打开车门时听到桃济叫她的声音。
“二二，刚才的事情，不好意思啊。”桃济站在停车场对面，没有走近。
“刚才什么事？”言二二问出这句话时才想起在花园里的对话，桃济明白周灯芳担心她生气的这份顾虑是多余的，不用桃济解释什么。
“没事，早点回去休息吧。”桃济和她挥手道别，她也和桃济挥手道别。
回到家时太阳才刚刚落山，温暖的晚霞拥抱着这个城市的所有人，无论是活着或死去。言二二在厨房里淘好米开始煮粥，在高压锅运作后，她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放空她的思绪。
中午在周灯芳和桃济交谈的时候失约离开可不是因为尴尬，而是言二二觉得自己没办法开导周灯芳。也许被桃济说准了，她心里有些恨周颖初，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也没法释怀那壮烈的一幕。
究竟谁能看着一个和自己交情很深的人被重锤砸死啊。
粥煮好了。她起身走到厨房，盛了一碗白粥，坐在饭桌上，茫然地看着晚霞。
“小言，晚上要不要出来吃个夜宵？嘿嘿，给你介绍个小帅哥哦，是我表弟啦。”
尽管放了假，白薇还是孜孜不倦地在各方面关心着言二二。她早就习以为常，打字回复身体不太舒服，一直在吹空调，发烧了。
“啊？哪能会的？好好休息呀！”白薇显然是信了她的搪塞之词。
言二二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这会也许苏祭秋点了一份麦当劳的外卖，桃济在和血幽视频通话，周灯芳在和她一样无聊。
她早早地睡了。闭眼到睡着这一整个过程足够她空想了。工作六年，她做过什么呢？消除喜欢自己的男学生的记忆，帮苏祭秋和奈冬摆脱她们的各自的困境，解决学校里的一场乌龙闹鬼……可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她没法做到。她没法让包括舒文在内所有内向的同学改变自己的性格，也没办阻止杜雅宁自杀。
在半梦半醒间，她的意识甚至为她呈现出杜雅宁坠楼的画面。画面中杜雅宁面带微笑，向后仰着坠落，伸出一只手；言二二在伸手的那一刻，杜雅宁的虚线就化为粉碎。
言二二惊醒，当反应过来许久没做梦的她居然难得地做了场噩梦，不禁叹了口气。这六年，她好像做了些什么，实际上其实什么也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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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雨。被雨滴清洗过的夏天，连气温都降下去几度。言二二根据周灯芳的定位，来到幸南市郊区临近双泽镇的一个墓园里。周灯芳的“小姨”，也就是周颖初的女朋友陈九萍就在这里安睡。
言二二没有给她的师娘扫过墓，所以只能在墓园门口等周灯芳。
“二二姐，久等了。”周灯芳拎着一瓶假花。
“没事，一起去吧。”
陈九萍去世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墓碑却十分完好干净，看来是周灯芳和周颖初每年都去看她。
周灯芳把假花放在墓前，什么也没说。
“我和奈冬也扫过两三次墓，每次她都和杜雅宁有很多话要说。你和师娘就没有话讲吗？”
“都十多年了，能说些什么……”周灯芳淡淡地说着，最后还是想到了对小姨能说什么，“对了，你见到妈妈了吧。”
和死人话不投机是理所当然的事，周灯芳简单地擦了擦墓碑，就和言二二离开，边走边闲聊。
“你真是个好女儿。”言二二开玩笑道，“这儿风景也不错。”
周灯芳无所谓地笑笑，说那都是妈妈选的地。
“我们接着昨天的话题吧，”周灯芳说，“你到底恨不恨妈妈？”
“也许有点。”言二二很敷衍地说着，她来找周灯芳不单单是为了陪她扫墓，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不是她拒绝帮助桃济，我高考复习就不会受影响，搞不好我现在是炎夏首都大学的毕业生了呢——嗨，不过镜师大也还可以。”
周灯芳被言二二的黑色幽默逗笑：“你还真是——那个热词怎么说来着，凡尔赛？”
言二二耸肩：“随你怎么说吧。”
围绕着墓园的有一片竹林，竹林前几个长椅。周灯芳用餐巾纸将灰尘拂去，坐在上面。
“二二姐，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我也有事。”
周灯芳打着哈哈：“真巧啊。”
尽管言二二不知道周灯芳又要说什么，但仍然十分谦让：“你先说。”
周灯芳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事。
“我打算辞掉世界法则组织会长的职务，并且正在找一个新的接替者。”周灯芳满怀期待都从挎包里翻出一份任职表，“二二姐，你能担任吗？你是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真的。”
言二二撇嘴，看着周灯芳期待的眼神，有些震惊有些抗拒。
“如果是因为周老师的事情，那没必要。”言二二推开周灯芳的表格，拒绝。
“不答应吗？”周灯芳只能把表格收进挎包里。
“你也好好考虑一下。”言二二劝道，“你这个会长当得还是有模有样的。”
周灯芳不以为然：“我就当夸奖收下了。我不想再接触更多有关于异能者的事情了，当个普普通通的校长挺好的，不是吗？普通人类领导一个组织去接济有困难的异能者，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吧？”
言二二想起苏祭秋曾经拒绝接受WLO的救助，说是“我被那群人扔菜叶扔鸡蛋的时候他们干嘛去了”，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是也不乏真实的一面。站在人类的立场，无论共情力多么丰富，都无法彻底地考虑到异能者的处境。
思索了一会，言二二才开口：“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的担子，我不会接。”
“没关系，我可以在WLO内部找些合适的——当然，二二姐还是我觉得最合适的人。”周灯芳的笑容是职场女性特有的，一看就知道身经百战，“那你找我是干什么呢？”
“和世界法则组织没关系，”言二二站起身，正对着周灯芳，后者被她的举措搞得一头雾水，“我要去镜落一中交流。”
“啊……呃？”
周灯芳被言二二突如其来的申请吓了一跳。上一秒她还是以即将卸任的世界法则组织会长的身份与言二二交谈，下一秒就变成幸南一中校长了。跨度真是，有点大啊。不过小言怎么会突然想到去交流的，之前不是放弃这个名额了吗？
“怎么，是过时不候了吗？”言二二明知故问。
周灯芳摇头：“不，不是的。你要交流也可以，只是，为什么呢？”
言二二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与竹林中的一切景物交汇，落回周灯芳身上时，她歪头，尽量以一种无所谓的语调说：“正好小苏也考到镜落市去了嘛。”
周灯芳笑着叹了口气，翻了翻她的挎包，没有带交流申请表。她知道言二二最终决定去交流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苏祭秋。
“不巧啊，表格没带。等我待会去学校给你打印一份吧。”她起身，和言二二勾肩搭背地走着，“回去吧。”
言二二简单地说了句谢谢，思绪又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