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的那刻，却没有感受到半分解脱的安心感，房门那厚重的掩合声反而激起自己此时迟钝身体的一阵疲劳麻木， 闻到一股安神的清香就更是如此，真是有种想立刻趴下的颓废感。
加莱将一路的苦闷化作一声长叹后，顺手把腰间的佩剑甩在一边的储物柜，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倚靠着房间的门缓缓坐了下去，血与硝烟以及泥尘的气息挥之不去。
桑伦也提醒自己最好去清洗一下，但加莱却一时无法提起兴致，甚至挪动身体都有些困难。
噤声地发了会儿呆，加莱甚至想就这样睡过去，好暂时冷静一下。
“啊，阁下回来了吗？”
正当自己感觉到就要睡过去时，逐渐迷离的视线中走出一个身影，让加莱眼前一亮，那很长的白色头发相当显眼，也让加莱眼神微微闪动，刚欲张开泛着铁锈味的唇，又再次咽了下去。
她看见加莱的这幅模样却并不震惊，尽管可能现在加莱半张脸及轻铠的上半部都染上了褐色的血液，依旧相当平静地露出微笑，表现出恭候多时的一副样子，布伦瓦娜...颇显恭敬地向自己问好。
布伦瓦娜刚刚向加莱这边走来，他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靠近。
“不愿见到我吗？看阁下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果然还是见到刻塔苔丝那孩子要比较宽慰身心啊，那便是我疏忽了。”
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在布伦瓦娜有些无奈地安慰道时，却被加莱沉声否认:“不——你能在这虽然我有些意外，但我并没有厌恶的意思，只是怕我身上的血弄你的衣服而已...暂时离我远点吧，我想个一个人静静。”
门并没有锁，加莱进门时就察觉到了，没想到真是布伦瓦娜在这里，这么晚的话刻塔苔丝应当是不会来的，说实话那一刻加莱多少还是有些心安的，回过神来思考如果在房间里的是另外的刺客那可有些危险。
虽然加莱已经下达逐客令，但布伦瓦娜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事实上加莱也从成功支走过她。
布伦瓦娜用上更温柔些的语调开口问道：“看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的样子——那么，很幸运地我考虑到了这点呢，因此即使过了午夜浴池依旧有合适的热水呐，去稍微洗浴一下如何？在此期间，就让我为阁下泡杯茶吧，我想这有助于睡眠。”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加莱也没有其它拒绝的理由，于是他闭上轻启的唇，与布伦瓦娜对上视线后，用力地点点头。
——
“之前在做清洁工作的时候看见加莱阁下突然从楼上跳下来，真是吓了我一跳呐，虽然是有什么情况的样子，但阁下也是不是太乱来了一点？”用茶匙轻轻搅拌着手中的一杯热茶，布伦反娜露出了为难的苦笑，轻声询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而且阁下这幅样子可没什么精神，刚才回来时脸上也沾了很多血——样子真是可怕，还请多注意体息。”
身上穿着这里早有准备的纯色长衫， 轻铠与锁子甲在洗浴时脱下拜托其他女仆去维护， 因此加莱现在的形象倒也挺新鲜，不过他并没有兴致在意这些，只是用干软巾将头发与脸缓缓擦干，然后慢慢地将头发扎成一束。
一言不发，而且样子相当疲倦地，加莱慢步走到桌前的一章椅子轻坐下，看着布伦瓦娜将那杯茶推至自己面前。
“说实话，我现在很想这样睡会儿，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想问——”没去喝那杯茶，加莱用手扶着上额，视线低下看着桌面，开口道，“如果问刚才去哪里了——去追监视我和桑伦的人了，但是很不幸...监视的人死了，没能留下活口，桑伦将尸体带走了。我姑且问一句，那不是法兰雷诺这边的人吧？”
“你在说什么呢加莱阁下，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不就是来监视你的吗？我可是能作为枕边人听阁下梦话的程度呢，还有必要偷偷摸摸再派其它人吗?”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布伦瓦娜轻笑出声地回应道。
话很有道理，但倒是没有否认是来监视的啊，不过加莱也没工夫计较这些，沉默着轻抿一口茶，接着像生闷气般当酒一样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交还给布伦瓦娜。
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加莱的模样布伦瓦娜也不多问，接过杯后又缓缓倒上茶，放入一块糖，用茶匙边搅拌边问道:“那么，加莱阁下，你们对敌方身份有什么头绪吗？加莱阁下不知道也不奇怪，桑伦阁下可不会一无所知吧？”
“嘛...看那个样子他应该多少知道一点，但他说我没有必要知道，所以没有告诉我，”应验了布伦瓦娜的话使她笑意更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样子露出一脸笑意，轻托腮看着加莱。于是加莱只得认输般将头低下几分，轻挠了挠头低声道，“所以——我请求你，布伦瓦娜。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请告诉我一点。”
“请抬起你的头，加莱阁下。不用那么低声下气也行哦，我答应会告诉阁下我知道的阁下想问的一切，是不需要什么尊严的代价的。那么，是什么让阁下如此上心呢？”放下茶壶后，再次将一杯茶轻推至加莱面前， 布伦瓦娜笑着问道。
“敬神教派...什么的。”自己不会记错的，简单回忆之后加莱如是说道。
第一次，在布伦瓦娜游游刃有余的轻松表情上分明地闪过一丝惊讶，她递茶过来的手也不经心地一颤，不过她相当熟练地压制了不去，呈现给加莱的仍旧是一副优雅的姿态。
收敛起那分惊讶与开玩笑的兴致后，布伦瓦娜也认真了几分缓缓开口道:“那还真是有不好的客人来到了这个国家啊，以前明明一向相当低调的啊，真是让人烦心——呐，加莱阁下，怎么说呢，作为人还是龙都好，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
转移话题但又不像，看布伦瓦娜的表情也不是刻意扯开话题，到底怎么回答呢，有没有神什么的自己从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就该相信直觉。
“相信吧...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是有的。”
“啊，这些家伙也相信，他们对神的敬畏之心是货真价实的，他们信奉神，尊敬神，追求着源于天界的力量。但他们的最终目标是造就最为完美的人类，即接触、触碰神的那般存在。”
如同回忆一般，布伦瓦娜并没有去与加莱对视，而将视线不经心轻放在一旁，加莱自然也不会插一句话，只是默默看着布伦瓦娜启唇道:“我并不明白为何他们的走狗会来到法兰雷诺，那群食古不化的家伙应该只对良好魔力相性的人才有兴趣，因此活动范围基本在齐科里托，他们倒底在想什么——”
最后的尾音拖得很长，布伦瓦娜的视线也顿时挪回加莱身上，看着加莱凝重的面庞，她突然噤声，连唇都尚且处于微张的状态。
“听上去可不像什么正经教派。”加莱毫不避讳地冷言道。
“...自然，抑制不住的情感可是一种罪恶。他们为了能够达成目的，利用信徒的狂热与献身，不顾人道地进行人体改造实验，一点点地，试图向神靠边。”
期间布伦瓦娜还淘气一般伸出左手握成爪状，慢慢朝加莱靠近了几分。说到这，布伦瓦娜重拾起笑容，扬起几分声音道:“那么，这的确如桑伦阁下所说，对于身为龙的阁下来说，只是愚蠢人类自身的业果而已罢，为何要如此生气呢？表情越来越可怕了哦。”
听到布伦瓦娜这么说，加莱才注意到自己的脸颊绷得很紧，于是收敛起几分怒意，紧皱的眉也微微松弛，缓了缓后说:“因为，他们竟然利用那样年轻的孩子，未成年的少女去做这种血的勾当，而且把她们的脸弄得面目全非，而仅仅只为掩盖真容...人类，居然也有这么丑恶的一面吗，我当时这么想着，无法理解，对于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绝无法原谅。因此多掌握一些信息也好，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制裁那些家伙。”
明明布伦瓦娜尚未提及这个教派势力与威胁程度，加莱却将这种话说得如此坚决，不过布伦瓦娜并不怀疑他话中的决意。
相当意外地挑了挑眉头，布伦瓦娜多少对此有些惊讶，语气不乏赞叹地道:“好啦英雄阁下，也请稍微消停点吧，时间真的已经不早了，这些豪情姑且搁置一下吧——等你这杯喝完，我也就该收盘子告退了。以及，没有受什么伤或者中什么魔法之类的吧？既然对方是敬神教派的话我想也应当多注意一下才是。”
“应该没有，唯一一发的火枪子弹我躲过去了，魔法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征兆。”加莱并没有提及苍青之刃的成员，肩头那伤也就暂且忽略一下，全程应当是没有被施加咒术的，否则身为魔法使的苏诺阁下应当会提醒自己才是。
手持银盘的布伦瓦娜哑声了一瞬，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笑容中隐藏的含义，正在沉思中的加莱却是不可能注意到的。
——
“啊啊，这还真是有够残忍啊…”
揭开放在金属盖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黑布，望着静静躺着的两名少女的尸体，希弥斯皱起头轻喃着，同为女性的她感触应当更深一些吧，她默默地低语着什么，注意到桑伦正在把一个黄色的木浆纸袋中装有的白色粉末一点点撒在尸体上，于是她不解地问道:“那是什么玩意?”
“某种魔物的骨粉， ”桑伦没好气地回应道，“伊加文给的，说是可以防止尸体腐烂什么的，依那个家伙的性格估计八成会找我要这尸体吧，我还是先将这尸体运回王城了，省得和那个家伙磨嘴皮子。”
将布重斯盖回她们身上，希弥斯一挑眉头怪笑道：“那徜若加莱君知道该怎么办？看他那个样子，估计还在生气吧。要是如道伊加文会继续审问灵魂，估计他要气疯吧，我们可得小心着点，加莱君的实力可不容小觑的。”
不过说到这，希弥斯既好笑又不安地挤出一个苦笑，让桑伦见了也有些头疼，渐渐陷入沉默。
“所以，不该让他知道的就别让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将最后把骨粉一起撒下，桑伦轻叹道，将厚重盒盖单手合上——别说还挺像棺材，但其实也差不太多，这是桑伦能立刻准备的最好的收尸体用具了。
那副略有心事的神情引得希弥斯一声轻笑道:“那么，应该还有话要说吧，特意将加莱君支开什么的，也真是过分呐，同伴不应该共享情报吗?”
用眼神将希弥斯瞪了回去，见她满不在乎地逃避视线，桑伦长叹一口气，扬起几分声音道:“我不是信不过加莱——只是他知道多了对他极为不利，他作为人形龙的身份本来就容易招惹好事之辈，如果他如你我一般知道这么多，迟早会被暗算的一一倒不如说敬神教派会打他的主意，这我并不感到奇怪。”
“嘛，毕竟加莱君有些时候容易犯傻。” 希弥斯笑意更盛，听说当时加莱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这让希弥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倒还真想看看那个场景。
“算是吧，这么做虽说不公平，但姑且也是在保护他，那个满脑子正义的家伙，实在不太好和他解释太多，”想把这个话题跳过就此打住，桑伦转过身去看向希弥斯，虽然不是此时第一次见到希弥斯，但他还是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希弥斯，早就想问了，你那是什么打扮？”
希弥斯此时褪下了她的银色盔甲，取而代之的是一套鲜红色的礼裙，长度之夸张甚至都快垂到地上了，而且看做工来说绝对不是凡品，蕾丝用在手臂与裙摆处相当之多，丝绸的那种面料即使在烛光下也看得出其华美，而希弥斯则拿起一折折扇，抵在唇边吃吃地笑着，平时随性的金色长发也一齐梳理背在身后，这个着装桑伦还是第一次见。
“这么穿着才像一个贵妇人，方便处理任务呐，”不过在桑伦白眼之前止住，并且利索地从腰间抽出一卷羊皮纸卷，希弥斯将其在桑伦面前晃了晃笑道，“团长大人给的任务当然有好好去做啊。”
然后希弥斯也不卖关子地展开羊皮纸卷，沉下声道:“该说用钱就能完成的任务真的很轻松吗？我按团长的指示，我与其它几名队员去了一二三层的总计十三家娼馆调查——不过自然有易容，简而言之，在用钱作情报费后几乎都松了口，近半年内有至少三十名精灵女性被赎走或买走，并且对方从来不表露他们的真实身份，有时会亲自挑选中意的精灵少女什么的...大致如此。”
“齐科里托那边的吧...毕竟精灵是极佳的魔力素材，而且人口贩卖在这合法也好掩人耳目，伊加文之前也有提醒我的...”
简单地作了个总结，桑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说着也用力地一捶那铁盖，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依旧沉下声喃喃道:”这么说敬神教派应该也有插手才是...我不明白他们要这么多精灵做什么?难道他们看上了精灵的寿命还是血脉了不成？就不知道适可而止吗！”
难得地，希弥斯一句挖苦的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桑伦发牢骚，而她保持着笑容站在一旁。
虽说一直在提醒加莱抑制怒意，但他自己想必也对这种行为极为反感吧，这点希弥斯太了解了，桑伦一脸平淡下的憎恶，希弥斯多少还是看得出来的。
敬神教派啊...自己的确对他们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一群一意孤行的疯子而已，希弥斯轻勾起一个笑容。
“也不早了，早就过午夜了吧。没什么事的话希弥斯你就去睡吧，加莱的话，明天让他自己好好冷静一下。”稍稍收起几分焦虑，桑伦向希弥斯提醒道，随后便重重地合上金属盒厚重的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