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结果还不是老老实实穿了女仆装出来嘛。”
午后时分的国王大街上，菲欧娜与夏洛特并肩走着，如同银啼鸟般声音中满是调笑之意。
这里是恩帕兰萨最繁华的地段，维姆河畔的国王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马车飞快驶过石砖铺就的平整道路。放眼望去，在高大行道树的深绿之中，宏伟的都市建筑群如同巨人般矗立。
“我可不记得侍从的职责里有‘女装陪压马路’这种奇怪的服务项目，回去之后请自觉给足加班费谢谢。”
从涂着唇膏的唇边发出轻声叹息，夏洛特怨念地撇了菲欧娜一眼。
齐耳的黑色短发下一张如白玉雕琢般精致的面庞，被女仆服覆盖的平坦胸前系有饰着祖母绿的丝巾，缀满雪白蕾丝的黑色长裙随着步履摇曳。
无论是谁看到此时的夏洛特，都会觉得他是可爱的女仆小姐。
而且是能让多情的少年们一眼动心，情愿付出一切守护的那种可爱。
“不过啊，明明是个带把的，却长了一张连女孩子也会嫉妒的脸蛋呢，你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呀。”
菲欧娜毫不顾忌地踮起脚，伸手轻捏夏洛特的脸。真希望这小妮子此生不要遇见第二只夜之子，不然这样随便捏被视作凶兽的亚人脸的下场……只能说，跟摸老虎屁股没什么两样。
“当然是吃孩子长大的。每周捉一个像你这样白目的八岁小妞，裹上蛋液炸至金黄当做晚餐吃。”
“我还太小没什么肉，口感可能不怎么好哦？不考虑把我养大点再吃咩？”
“不考虑，我现在就想吃掉你。”
“真是危险的发言呢，居然对一个八岁小萝莉说什么‘想吃掉你’，没想到夏洛特君不仅是杀手，还是个炼铜术士诶。”
感到手被轻轻握住，转过头，菲欧娜嬉笑地歪头望着自己，一脸不正经的坏笑。
还真是位奇怪的王女殿下呢。夏洛特在心中暗暗想到。
说起来，从苏醒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菲欧娜从没因夏洛特是亚人而露出过一丝怯意，法洛莉娅小姐对自己也毫无顾忌地亲热，那友好的态度好像夏洛特并非夜之子，仅仅只是个人类少女而已。
一切都很不对劲。夏洛特很清楚，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非人的种族——夜之子，有时被叫做“亚人”或者“兽人”——抱有怎样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恨意。
“所以呢？你准备带我这个双重意义上的危险分子去哪里逛？”
夏洛特决定放弃思考。刚吃过午饭，菲欧娜就吵着说要出王城去玩，还半强迫地把不想出门的夏洛特也一起带了出来。
“当然是——”
菲欧娜如同歌剧演员般转了几个圈，“哗啦”一下伸开双手，满面笑容地宣布：
“锵锵！当然是带你去买好看的小裙子啦！”
“哈？”
带我？买小裙子？一时无法理解话中的逻辑关系，夏洛特一脸错愕，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
“别一脸傻样地望着我啊。你想想，你来蔷薇宫都一个月了，一直都没什么正经衣服穿吧？今天本宫出钱，就当是我们相遇一个月的纪念礼物好啦。”
“确实我现在除了侍从服以外就没衣服穿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喂！话说小裙子算哪门子正经衣服啊？我可是男孩子诶！”
“在你穿女仆服跟我出门的那一刻，你就没资格说这句话了。再说了，像你这样可爱到让人想侵犯的男孩子，穿男装反而会很显眼吧？”
菲欧娜竖起手指，煞有介事地说：
“古人云，‘漂亮的妹子千遍一律，可爱的正太万里挑一’——”
“古人要是有这么说过，我的头都可以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总之乖乖跟我去选衣服啦，放任你这种超绝极品的男孩子在大街上乱走会吸引害虫的。”
“我觉得你才是最该拍死的害虫。”
国王大街，成衣店中。
四仰八叉地躺在店内的长椅上，夏洛特如同一块风干的桔子皮般活力全无，连魂魄都快从嘴里飘出来了似的。
在之前的近一个小时内，菲欧娜那家伙挑了不下三十套衣服让夏洛特试穿。夏洛特就这样穿了脱、脱了穿，累得两只手臂一阵阵酸痛。这小妮子还试图以“为了避免亚人身份暴露，我得确保你把尾巴和耳朵都藏好了”这种理由，数次企图钻入试衣间。
当然，夏洛特毫不犹豫地把她给赶了出去。混迹于都市多年，夏洛特早已学会把猫耳藏进头发中、尾巴收进宽大的衣服里，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人类少女。
只是……
“我决定了，直到二十岁生日之前我都拒绝再进服装店。就算我真是花季少女也用不着这么多衣服吧？”
脚边包装好了的服饰堆积成山，
妥妥的能让夏洛特穿一个月不重样。
“说什么丧气话呢，身为男孩子就是要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化个美美的妆再喷上好闻的香水——”
“抱歉我没有跟女生抢男人的爱好。你这家伙完全是为了自己开心才把我当成更衣人偶一样摆弄吧？”
“真是失礼呢，明明是为了纪念一个月前我们命运的相会，我才这么用心帮你挑衣服啊。”
菲欧娜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真希望她不要还想去逛其他店铺。夏洛特心中暗暗叫苦。
所幸，看来是已经过足了把夏洛特当做更衣人偶的瘾，菲欧娜走向柜台，豪迈地掏出钱包：
“老板，来结一下帐！”
一个学徒模样的店员赶忙迎了上来，清点过衣服数目，店员很快就用算筹计算出了总价：
“您好小姐，一共是20雷亚尔4铜比索，请问要付现还是开支票呢？”
“啊、啊嘞？”
菲欧娜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掏出钱包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这小妮子，该不会付不出这么多钱吧？夏洛特赶紧把她拉到一边：
“喂，钱不够吗？”
“完全……不够啊……”
菲欧娜哭丧着脸：
“完了，我今天本来的预算是十枚银币，没想到恩帕兰萨的物价这么高，这么多钱都快够蔷薇宫里半个月的开销了啊。”
在恩帕兰萨, 一顿有酒有肉的丰盛大餐大约需要一枚铜比索，1雷亚尔银币约等于一名马车夫、仆役的月薪。这样看来，20雷亚尔无疑算是一笔巨款。
而菲欧娜虽然贵为王族，但名下几乎没有任何资产，日常用度全靠宫中发给的王室津贴来维持，若是挥霍无度的话，蔷薇宫一主二仆外加吃闲饭的夏洛特——一家四口人就得饿肚子了。
“这下真是糗大了，兴冲冲选了一个小时衣服，到头来却没钱付账。怎么办啊，要不然我们退掉一些衣服……吧？”
发出懊恼的嘟囔，菲欧娜小心翼翼地看向夏洛特，想要征求意见。夏洛特苦笑一声，伸出双手一下子捏住她的脸蛋：
“你这家伙，没钱就不要带人去都市商业区买东西啊。说到底这都是你喜欢逛乡镇集市买地摊货，完全不了解大都市物价的锅好吧！”
“不要瞧不起地摊货啊，平头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活法嘛！再说了集市里也有的衣服也很棒好不好。”
“什么老百姓，你已经不是花街里光脚乱跑的臭小鬼了，而是堂堂维奥拉王国第九王女——菲欧娜·赫伯特殿下！麻烦你有点身为王族的意识啊。”
放开了菲欧娜。被捏疼的菲欧娜如同仓鼠般揉着腮帮子。夏洛特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这次的钱我就帮你付了好了。”
“诶、诶诶!?”
无视一脸过度震惊的菲欧娜，夏洛特径直走回柜台，从怀中取出荷包，在柜台上排出三枚金灿灿的金币：
“您好，这些钱应该够了吧？”
“足够了、足够了！为您服务是在下的荣幸，稍后请让我将您的衣服打包好，亲自送到府上去！”
店员小哥一脸谄媚地搓着手迎上来，估计是把夏洛特当成哪位华族府里的千金了。算在这繁华的都城商区内，直接以金币付款的顾客也十分少见。
“喂喂，看不出来啊，夏洛特你居然是个有钱人隐形富豪啊？”
“废话，别忘了我之前是做什么的。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当然来钱快了。”
看着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菲欧娜，夏洛特轻描淡写地说。身为刀头舔血的职业暗杀者，夏洛特每次接活的酬劳都颇为可观。
大多数杀手害怕存着钱没命花，酬金一到手就拿去扔进赌桌、酒桌或是烟花街里，反倒是对烟酒、女人不感冒的夏洛特，四年杀手生涯下来存下了丰厚的积蓄。
“可恶，好不甘心！本来还想用金钱收买小夏露，好让他一辈子做我的伪娘女仆的……”
“喂喂，你的心声都被我听到啦，谁要做你的伪娘女仆啊。”
决定放弃吐槽，夏洛特在菲欧娜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转身想走进更衣间，要把身上穿的店内服装换下来。
正在这时——
夏洛特的余光留意到，一对母女低着头，悄悄走进了店内。她们身披宽大的长袍，头上罩着城镇女性常戴的绣花头巾，一副普通小市民打扮。
咦，这种贵的要死的店，普通人就算进来了也消费不起吧？还没等夏洛特仔细思考，母女俩四下望了一圈，便径直朝更衣间走来，在夏洛特跟前停住脚步。
“求求您，请让我们躲一躲。”
听见这略显沙哑的低声恳求，夏洛特的心中不由得忽然“咯噔”一下。
头巾下，这位母亲脸上虽然满是疲惫与拼命压抑住的恐惧，但依然掩盖不住她那带着几分野性、侵略性的美感。女孩儿浑身颤抖着，低着头紧紧扯住母亲的衣角。
不，不会有错的，这对母女是夜之子。
宽大的长袍是用来隐藏身后的尾巴，头巾则是为了遮挡头上的耳朵。虽然不知道为何来到恩帕兰萨，但眼下她们很可能被人识破身份，陷入了被追捕的局面。
“夏洛特？发生什么事了？”
注意到这对母女，菲欧娜疑惑地望向这边。顾不上回答，夏洛特一把将她们推进更衣间：
“快躲进去，别出声。”
正如夏洛特的猜想：刚关上门，一队不速之客便闯进了门。
“喂！我们是城防军，有没有看见刚刚进来两个女的！”
三名士兵来势汹汹，领头的对着店内大喊，手中握着的制式军刀已然出鞘。若不是他们身着城防军制服，恐怕店家会以为这些人是上门来打劫的吧。
“三位军爷好，小的方才没有看见什么人进来啊？”
店员赶紧从柜台里跑出来，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大概是打包衣物过于专心的缘故，刚才他并未注意到店内发生过的事情。
“没看见？窝藏人犯可是重罪，我劝你思量思量再开口！弟兄们，给我把这家店里里外外搜一遍！”
“且慢！”
一声清脆的嗓音响起，士兵们顿时停下了脚步。
“你们想要造反吗！本公主还在这家店里购物呢，你们这么明火执仗地闯进来，是想把我也连带着搜一遍吗？”
到了这时，领头的士兵总算认出了店里来的是怎样的贵客。这位穿戴得普普通通的“城市女孩”正站在他面前，那如同利刃般的目光仿佛能贯穿身体般，使士兵反射性地单膝跪了下去：
“啊、实在是万分抱歉，小的们不知王女殿下驾到，惊扰到了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不知者无罪，你，起来回话！”
“是、是！”
不愧是正牌的维奥拉王女啊。站在一旁的夏洛特心中暗自感叹。虽说年仅八岁，位列第九，但言语中却处处透着王族的威严，几句话便能将身材壮硕的士兵震慑住。
“所以说，你们这么大阵仗的是要抓什么人？”
“回殿下的话，方才城防军接到报告，有亚人偷了面包店的东西，还打伤了店主。小的们会追到这里，也是因为好像看到她们躲进了这家店，没想到冲撞了殿下您……”
“好像看到？追两只夜之子都能追丢，你们这群人是吃干饭的吗？真是废物。我可没看到刚刚有什么人进了店里。”
太好了，还好菲欧娜这家伙够聪明，没有把那对母女躲在店里的事情说出来。要是她们让这群士兵们捉了去，不管怎么看都只有死路一条。城防军的手段之狠毒，夏洛特也是略有耳闻。
“实在是抱歉，就算是为了殿下您的安全，也请让我们稍微把这间店铺检查一下，毕竟要是那两只夜之子伤到了殿下，那小的们可就真的罪该万死了——”
“王族的护卫由我们近卫骑士团负责，你们无权过问。”
士兵本还想坚持，却被夏洛特几句话给堵了回去：
“在下是第九王女的贴身侍卫，方才确实没看见任何人进出店铺。再说了，就算王女真的出了什么事，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兵渣子出来顶罪杀头。别太自以为是了。”
“那、那小的们就先行告退，打扰到殿下购物真是万分抱歉！”
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士兵们明智地做出了不多管闲事的决定。待到确认士兵们确已走远，夏洛特和菲欧娜这才松了口气。
“出来吧，他们已经走了哦。”
夏洛特轻轻敲了敲更衣间的门。母女俩从更衣室中走出，低着头离开了店铺，混进街道的人群中消失不见。在她们与夏洛特擦身而过时，夏洛特只隐约听见那位母亲说了一句：
“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