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冷关雎与我博弈,说他技高一筹,我是万万不服。”
关晋仇倒了茶杯中半凉的茶水,不知哪来的猫儿从屋檐落下,凑到关晋仇脚旁,闻了闻地面上仍有着一缕苦涩的茶香。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关晋仇咧嘴,“这文人之间斗的就是一个腹中那点墨水,比谁更黑。”
“若不是我党内结党私营之人腐蚀,这天下怕不是另一番景象……可惜了,终究是他赢了我一局。输了三子,困了我一世,躲在深山里不肯再入世。”
关晋仇沾了沾杯底仅剩的一点茶水,在面前的木桌上刻画,似乎写了几字。
“本来以为我人生就此荒废于山野,却没料到这冷关雎主动找我上门,请我出山。”
关晋仇看了看慕容复,意有所指。
“你可知冷关雎赴死之前,还算计了谁吗?慕容大哥。”
慕容复皱了皱眉头,关晋仇却嘴角含笑。
“文人腹黑,所言不假。冷关雎更是其中翘楚,他怕慕容家后人难堪大任连累他孙子冷何源,借你之手,灭自己族人,行绝户之计,这就是他保冷何源的第二保障。”
慕容复的摇椅缓缓停下,而关晋仇也待慕容复消化完毕后,才继续叙说。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冷关雎执念未消,保冷何源的心思过重,借多年同窗好友这一点攻克你慕容复的心理防线,哪怕有旧仇,也会让你对他所说之言,尽是认同。”
“慕容大哥终究是个武人,不懂其中门道……”
关晋仇说道着,却被慕容复中途抢了话。
“不愧是打小就算计我的冷老头,到死也要把我算进去吗?还真是多亏了关老弟的提醒了。”
慕容复揉了揉额头,似乎对冷关雎算计自己之事并未在意,反而一双眼睛如鹰般锋利看着关晋仇。
“倒是关老弟,我问你你对王李二家逼我让出贾家利益之事,你反倒在这里给我高谈阔论些有的没的,你又想表达什么呢?”
慕容复看着关晋仇在木桌上刻画的指头猛然停顿,眼神如刀。
“我慕容复武人不假,但心思透明。虽然冷关雎临死不忘算计我,但以利换利,我慕容复接的心安。”
慕容复眼睛半眯,“而你一番话语,我却不知真假几何。文人相轻,你不服冷关雎固然成理,既然如此,为何冷关雎所摆之棋需要你来续棋?而不是你推而再布局?况且,我可没听说过冷关雎有入深山邀请你出山的消息,他一身毛病能走出百十来步,都是天大的幸运。”
“你我与冷关雎俱是同一学堂出身,虽然志同道不合,以致我等分道扬镳,各侍其主,但都深知脾性。”
“冷关雎知我,你关晋仇与冷关雎亦敌亦友,并无道理不知我性。所以,你在撒谎。”
气氛一凝,而慕容府邸上鸟燕低掠而过,振翅之声清晰可闻。
关晋仇长舒一口郁闷之气,“罢了罢了,拿熟人开刀果然行不通吗……”
“……何出此言?”慕容复疑惑。
“我作为旧党遗老,被自家兄弟内部矛盾所打败,败在冷关雎之手,导致党国一夜倾覆,我心有不甘。怎么说,我也是委员长一手提拔带出来的,这你也知道。愤懑之下,故而有一试之心,看能否分化这京城五家,闹出一场好戏,但不曾想……这计划赶不上变化。”
关晋仇笔落成,慕容复一眼看去,便是二十八字言。
自有清流洗尘风,长袖轻舞两朝臣。
深山隐迹称居士,荒山孤老愤郁生。
慕容复了然,看向关晋仇的目光中不禁有了几分好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关晋仇倒算得上忠肝义胆之人。
但这愤郁如何而生,却不得而知,是输于冷关雎之手而生吗?还是因效忠之党的一夜倾覆而丧气呢?
慕容复心中猜测。
“这冷关雎先斩后奏,灭了贾泽宇一族上下几百口,又自绝门户仅存冷何源一人,分化之策尚未实施,便夭折大半。”
关晋仇这次饮茶不复原先风雅,反倒像是粗汉品茶,一饮而尽。
这茶,苦,真真苦。
关晋仇看着慕容复眼中笑意之重,坦白道:“先前之言,除冷关雎算计你和邀我之言为假,其余句句真话,不掺水分。”
“那谁请你出山的?”
“那应该不叫请,那是逼迫。”
关晋仇愁眉苦脸道:“这中央说白了,就是毛家的庙堂。庙堂之上心腹之人少之又少,其余大小吃着公家饭的官员多为王李二家之人,大会之上也多为王李二家所言,大有成为其一言之堂的趋势。”
“如今没了冷关雎,便找了我关晋仇,我若不出来,这毛家的当家人就放火学那古时君,好让我成就那流传千古的不屈美名,如此不尊老,愤郁之气也是如此心生。”
慕容复听了,呆愣片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昔日运筹帷幄与冷关雎斗智的关晋仇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关晋仇对慕容复的嘲讽意味十足的大笑置若罔闻,反而将茶杯反扣于木桌之上,气势之凝重,让慕容复收起了那副不敬的姿态。
他知道,这一次,关晋仇是来真的了。
“毛家的当家人如今年轻力壮,虽然能力出众但资历浅薄难使朝堂之上以及各个地方政府顺服,难免会有心术不正之人妄图投机取巧,所以你慕容复便充当着中央的重要角色。”
关晋仇摆放着茶杯,“你是中央手里一把值得信任的屠刀,而这刀锋尚需隐藏锋利,必要之时才可出鞘,此为后言。”
“现在所述,为贾家一事,而我关晋仇所推崇的做法便是----”
关晋仇刻字于桌,笔劲浑厚有力。
“行外仁内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