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么办呢!!这件事要是被小泉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们两个的!!”这是如三月春风般的声音,暖和得让人如同置身于春季。可想而知,说话之人有着让人如浴春风的力量,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好吧,简称为“春风男”好了。
“咦?为什么连我也要打死?这个东西明明是你弄坏的。”而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得轻,像是一个久居深山的人突然听见人间笑语,而发出了轻微而朦胧的回应,不惊纤尘。那么,就称这个说话的人为“山人”好了。
天气很好,几片云压在蔚蓝天空上,秋日的风随性将它们打散在澄澈的天幕下,一层层地晕染开,成了一气呵成的流云琥珀。
小本的生意斤斤计较地喧喝,清高的旅店悠悠闲闲地招摇,雅致的茶馆安安静静地小憩。贵气的酒楼前,停着一顶轿子,轿外站着一名小厮、两名家丁,还有几个侍卫,却正在酒楼过街斜对面的一家小酒馆喝酒偷懒。轿子里面,坐着两个人,都长着一副主子的模样,却捧着一只被摔碎的手绘瓷碗落魄两无语。
“哎呀~~~小泉要是知道了我们把那个漂亮姑娘的瓷碗打碎了,准会打死我们!”春风男满脸懊丧。
“嗯,也许是吧。”山人却是一脸愉快的不可置否。
“……我一直有个问题,大家都很怕小泉,为什么你一点也不怕小泉?”春风男显然迷茫了。
“因为大家都怕他,所以我才不怕他啊。”山人郑重地点头。
“为什么呢?”春风男却更加迷茫。
“诶?很难理解吗?我认为这很正常啊,就好像人有了一个爸爸,就理所当然有个妈妈一样。就因为大家都怕他,所以我理所当然不会怕他啊。”这回山人也有点迷茫了。
“……”春风男却变得一脸了然。终于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有琴言泉——被这样的哥哥带大,被这种混乱的逻辑所侵害,本来正常的小孩儿变得不正常了,能不可怕吗?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一点也不怕有琴言泉——感敢情他们的逻辑都混乱到一堆去了,狼狈为奸的,谁会怕谁啊!
见身边的山人一脸理所当然的祥和白痴样,春风男决定让他难堪一下,泄恨,“你说,因为别人都怕小泉,所以你才不怕他,是吗?”
“是啊。”
“那如果别人都不怕他,你会怕他吗?”
“会,因为他本来就还是可怕的。”
“那也就是说,你潜意识还是怕他喽?”
“是啊。”
“诶,既然你潜意识怕他,为什么现在却不怕他呢?”
“因为别人都怕他,所以我不怕他啊~~”
“可是,你潜意识还是怕他的,不是吗?”
“是啊。”
“那么为什么你说你不怕他?”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别人都怕他,所以我就不怕他嘛,就像有爸爸必定有妈妈一样,我说得这么清楚,你还问,呵呵,你好奇怪哦~~∩_∩~~”
“什么叫我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说‘如果别人都不怕他,那我就会怕他,因为他本身就很可怕’,哼哼,什么叫我奇怪!!喂,我问你,你潜意识是怕他的吧?”
“是啊。”
“那么……”
罢了,如此没有营养的对话,还是省略好了 =;=
反正,是谁被绕得晕头转向,是谁一脸黑线,是谁哑巴吃黄连,大家应该很清楚了吧。
喋喋不休的毫无意义的争论还在不嫌烦地进行着,街道那头却有了突发事件。两人只听见街那头传来一声吆喝:“快点抓住那野畜生!”,登时眼睛发光,“呲留”一声,两颗脑袋就已经伸出去了。
风和日下,只见从街道那头风风火火冲过来一群抡着棒子的人,以扫荡之势把沿途的小泥人、糖葫芦、剪花纸的小摊子弄得鸡飞狗跳。
再一看,所谓的“野畜生”,是一只奔跑在最前头的大黑狗,是一只狼犬,惹得沿街惊叫不断。
“哎呀,有麻烦了。”突兀的一句话,话音刚落,轿子的帘子微微一动,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轿框上。
“喂,别出去,万一你被撞到,小泉就真的要把我打死了。”看见那正欲下轿的身影,春风男张口轻轻呵斥。
山人却只灿烂一笑:“不会的”,起身下轿。
“大公子!”见男子下轿,旁边站着的侍从为难地叫了声,男子却似没有听见一般,竟然向路中间走过去。
眼看硕大的狼犬越来越近,轿上另一个人想把男子拉回来,却见他突然张开手臂,在狼犬飞跃的那一刹那,后退一步,将它整个身体拦抱下来!
随后是一个踉跄,男子抱着狼犬蹲倒在地上,春风男与那些侍从倒抽气,眼看着一落地便狂吠不已的黑色狼犬挣脱男子的怀抱,却碍于周围人群包围而只能对着众人龇牙咧嘴。
男子却并不急于站起来,他蹲在地上,专注地把狼犬看着,一时间是面无表情,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然后又是突然之间,他眨了眨眼睛,一个晶莹的笑容绽放在他苍白的脸上,随后孩子般欢喜地对黑色大狗拍拍手:“乖,别怕,过来~~ *^-^*~~”
接着是宛若停滞的几秒钟。屏气凝神之时,竟然谁都忘记了要将这个正干着傻事的男子拉回来。只看见那只黑色凶猛的狼犬动了动鼻尖,动一下、又一下。男子勾勾手指头:“别怕~~”,那狼犬果然向前挪了一步。男子又勾勾指头,狼犬又向前挪了一步。
紧接着,是戏剧化的演变,只见那黑色狼犬嗅了嗅男子手掌,眨眼就安心地缩进男子的怀里。男子面上笑开了一朵花:“乖孩子~~~已经没事了。”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刚从轿子上走下来的春风男走了上来,脸上是柔和的笑意,眼前这一人一狗和谐的画面,让人心醉。伸手,开口:“你……”
“哥!!你又闯什么祸了!!!”
暴怒的嚎叫,总是这么不适时地打断原本温情融融的画面。八月秋风中迎风而立的春风男,瑟瑟秋叶下山人与动物温情相拥的怀抱,蓦然间“格格格”裂了缝,然后“哗啦”一声,碎得七仰八叉。
“哥!!你再给我乱捡些阿猫阿狗回家试试看!!”
“诶?小泉,我只是抱抱……”
“你的‘抱抱’就是乱捡东西的前戏!你给我把它放了!”
“不要!”
看着暴怒中的那张脸从通红的变成了紫色,春风男站在一边暗自感叹:“小溪,看来小泉真的要打人了。”
闻言,男子的眉毛皱成一团,抬头看着一脸怒色的言泉:“啊?……小泉,你要打死我吗?”
“……”阴云在脸上来来回回地游移,正要狂风大作却突然被面前那人脸上的楚楚可怜淋了个浇透,顿时连下雨也没了力气,言泉脱力地朝身边的一群人点点头:“哥,这只狗是人家的,它逃走了,现在找到了当然要还给人家。”
“……是吗?”
“当然是啊!物归原主嘛。”
“可是,我记得小泉你刚才在对街的豆腐西施的窗台上捡到了人家手绘的瓷碗,偷偷藏到了轿子里来呢。”
言泉那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瞬间又变回了紫色。“那、那是,我……我正准备送回去,对!我正准备送回去!亲手!是因为怕那个碗被别人捡了去而想要亲手送回去!那个碗呢?我马上就送回去!咦?碗呢??碗呢??”
这下,脸变成紫色的又多了一个人。
“小溪,你到底想干什么!”轻轻的声音,轻得甚至要在被听见前就散入空气里,还好一脸无辜的山人抓住了口型。
既而,转向说话的春风男,那无辜的眼睛眨了眨。同样轻得像要散入空气的声音:“麻烦帮帮我,想办法让小泉收下这只小黑狗~~~”
“你……你狠!好,你……得逞了!”
人群外头,有一女二男看着这头发生的一切。
“这个,不是那天叫秋宴‘娘子’的那个人?”面无表情,夏初说。
“是啊是啊!”一脸八卦,叶榕说。
“咦?”一脸迷茫,龙彦说。
夏初:“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榕:“一定是来寻娘子的啊!!”
龙彦:“??”
夏初:“秋宴在这里吗?”
叶榕:“哎呀!也许在那男人坐的轿子里呢!!”
龙彦:“那里”,伸指。
三人看过去。
只见秋府边一块大理石背后,有个深红色的身影靠在石头上,右手揪着心口,正抬头对天空喃喃念着什么。
这边,秋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心口跳动得“突突”地痛,只得用手揪住。突然一口气冲破喉咙,却气力不足只发出了浑浊的呢喃:“有琴言溪”。紧接着的,是瞬间无法无天的困意,泛滥着像冲破堤口的洪水猛兽,连带着这几日的惶惶不安,一起卷入了意识的深渊。
恍惚里,她听见有人大叫“有人晕倒了!”“快抬小姐进去!”。看见对面有三个身影跑了过来,最为清晰的,却是看见一团青色的影子,心急如焚地叫了一声:“小蝉!”
小蝉、小蝉……风蝉……
异变的天空,整个天下似乎要被撕裂然后吞噬一般。
而自己却只是安静地坐在水边的亭子上,等着什么,心中满满的是一种安睡般的宁静、和死亡般的绝望。要完了吗?无法挽回了吗?
自己要等多久呢……
慌乱、惊恐、惧怕、无力、侥幸种种情绪被麻木搅和得无比匀称,缓缓灌满了全身每个细胞!
下一刻,凄然长空蓦地被划破,凌厉的闪电映亮一个突兀出现的人影。来不及惊呼,自己的身体顿时被提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扯走了!
水亭在仿佛窒息的那一刻迅速变小,而自己反应过来之时,回头看去的第一眼,拖着自己走的竟然似乎是一个少女!
“你是谁?放开我!”
然而来不及挣脱,四周突然漆黑一片。扯着自己的那股力量消失了,耳边却同时响起了“格格”的声音,诡异得反倒让人不会胡乱猜想什么,所有神经全部集中在耳畔,只听见细碎的碎裂声悠悠爬满四面八方,然后,一瞬间,黑暗轰然坍塌,随即,自己被更深的黑暗——掩埋。
之后是无穷无尽的扭曲,十年百年……
不知过了多久,自己终于看到一丝亮光,是自己微微睁开的眼睛,看到的一条和眼逢一样狭长的白。黑暗裂了一道口子,幽微的色彩倾然而下。而狂喜中照亮的却是——血、血、血……
自己竟然已经,快死了吗?
然而并不觉得绝望,因为,早已忘了希望是什么滋味,只是在此刻,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安眠。不知道怎么会还有力气,一心想着要离开这里。
拖着行尸走肉般的步子,走动着,然后——
是那个地方。
沙沙摇晃的竹林,正欲下雨而不见光线的月。
狭长的走廊,不断有人在奔跑。十几人、几十人。一扇门,有人涌进涌出,却没有一人啃声。好长一段时间,隐隐约约的闷雷不安地躁动,但没有掩饰住那间断的谙哑痛呼,来回的脚步,响彻半空,如急促的鼓点一样让人心惊肉跳。
默然划亮了一道无声无息的闪电,很快地消失于厚重的云层……
“秋宴!”
醒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在叫她。
眼前是三张集聚着疑惑与担忧的脸,但此时此刻,脑海中什么也想不到,直到龙彦接过侍女端来的湿巾帕,脑子才“咯吱咯吱”缓慢地开始运作,而第一个想到的却还是那个梦。继而,是比梦更前头的事情,争论不休的两个声音、喧哗的喊打声、怒气冲冲的命令、随后是——“小蝉”。突然之间,秋宴重重地打了一个冷战。
见秋宴许久未动,龙彦便干脆动手,为她擦掉额上的汗水。
龙彦这个突然的动作让叶榕和夏初明显一怔。龙彦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来。秋宴被沾湿的额发搭在一边,龙彦伸手将它们理顺。平静的目光滑上秋宴略显苍白的脸颊,那目光宁静得好比水波粼粼的湖面,斑驳地荡漾着涟漪的水光。
但此时一心在别处的秋宴,显然并未看见龙彦正专注地看着她,并且细心地记下她的面部表情,随后,他眼中闪过一丝难得一见的精明。
夏初却这时开口:“有琴言泉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
秋宴看着夏初:“然后呢?”
“然后,有琴言泉把他哥哥安置在君子楼休憩的厢房里,他说请你考虑一下是否要帮这个忙,他一会儿过来。如果你不肯的话,他自会找一个术士消了他哥哥这两天的记忆,绝不会麻烦你。”
秋宴“哦”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叶榕见她一声不吭,决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看还是算了吧,假扮别人多没意思!况且,我看那个大公子像个傻乎乎孩子似的。”
秋宴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谁谁都傻。”
夏初接嘴:“不过,多半你认为傻的人一个也不傻。”说着,看了眼龙彦。
龙彦却视而不见,注视着秋宴,难得严肃地问:“那么,你要帮忙吗,秋宴?”
秋宴抿了抿嘴:“要啊。”
平淡的语气,不平常的话,说实话,当话一出口,三人中两人都吃了一惊,而没有吃惊的,却是龙彦。
“有琴言溪,他……不是傻孩子,亦不是孩子,但是,他却比孩子更需要照顾。”秋宴简单说明了原因。
但是,这个说明更本不能成为说明,因为两人依然不明白秋宴为何会如此大费周折地去帮一个陌生人的这种奇怪的忙,她,何时变得在乎什么事了?
“你们有事就在君子楼等我,我想洗个澡,待我和有琴家二公子说完事就来。”
三人互看一眼,起身往外走。
龙彦却在经过秋宴的时候停了一下:“我知道你会帮忙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刚梦醒后的神态,跟你在做梦时一模一样。”
“!!”不可否认,秋宴大大地吃了一惊。
“自从有了上次在君子楼的偶遇,你就开始恍惚,而后频频做梦,可能,这也是你注定会帮他们忙的一个原因,而且,也许……”缓慢地停住,而后的话语中有不可掩饰的担忧,“秋宴,也许注定的不止是你要帮他们的忙,说不定,你和他,有琴言溪,有着命中注定的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会让你做更多的梦。”
“龙彦,你在干什么?快出来!”
“来、来了!”龙彦最后一瞥秋宴,跑了出去。
秋宴却开始心烦意乱,真的,被龙彦说中了。她一直做的那个梦,在上次的偶遇后,就多了一部分——关于她是如何去到那个地方的那一部分。说不定,以后会梦到自己飞向那个垂死之人之后的那一部分呢……
可是,这一切,究竟有何他们有琴家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是有关系,又是和谁有关系?有琴言溪?有琴言泉?还是风蝉?
想着想着,侍女已站在身侧,低声唤秋宴入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