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止住,雪玉师叹了口气。
“郁”这一话,总是如同寒冬的大地,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一片草长叶枯,荒凉漫飞.。无数故事,在宣泄着无法言饰的郁结之时,却终究因为无法言说而成为积郁的寒凉,想要温暖却南辕北辙地逃离云端的太阳成为冰雪,飘摇成那一片汪洋的海。
当年那个七八岁孩子的泪水,如同胭脂烫一样,每旦念及,就是一阵缥缈的疼。
睁开眼,看向当年那个孩子。如今他已然是俊逸的青年,温和、清澈、憨厚,隐隐有呆呆傻傻的感觉,和那个流泪的孩子、冰冷绝望却极其巧妙为自己辩护的孩子并不一样。他变了、变了……
龙彦、龙彦,在心中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名字,猜想着眼下这个青年如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却听见龙彦谦和地笑了笑,“那个……前辈啊。”
“……嗯?什么?”
“……没什么。”龙彦若有所思地看着雪玉师,真诚地答道。
“小兄弟,我刚才走神了是不是?”
“嘿嘿。”龙彦笑得很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雪玉师摆摆手,“那我继续问你问题。”
“好,好。”
雪玉师略微一笑,“刚才小兄弟的话颇为深刻,不错,我的病就是此失神之症,用了很多药物都不见效,请问小兄弟,可有灵丹妙药?”
龙彦向后闪了一下,表情颇为吃惊,有点被吓傻的呆样,进而连忙摆着手,“前辈、大人,何出此言?小生乃一介平民,草芥之命怎会有什么灵丹妙药!”接着,他又坐直了身子,神色微敛,“就是有灵丹妙药,也万万治不了前辈这病症。”
“哦,为何?”
“前辈的病乃是长期郁结不解而致,到深处便是伤心伤情,由此,灵丹妙药自然治不了。无情之草木,岂能治有情之疾病?”
雪玉师眉头一皱,眼中一闪而过一道光,还不待人看清那是什么,就听他叹一口气,“由此,这病就是治不了了。”
龙彦思考片刻,拱了拱手,“大人也不必丧气,心病乃须心药医。”
“这个道理我自是知道,可是,”雪玉师前倾身子凑向龙彦,很神秘地一笑,“让我得这心病的人若是天子,难不成我还能要求他为我治病?”他说的却是实话,当年,若不是大徽君王对他煞有戒心,一手遮天般的让他不能一展宏图、辜负了他的忠心耿耿,他怎会有这“失神症”?
龙彦却很自然地对着雪玉师淡淡一笑,温和却又仿似有着不容辩驳的严谨,“若一把铜所不便开启,人们通常是往钥匙上涂抹清油,可是往往会忽略掉另外一种办法,那就是往锁孔里滴清油。”
雪玉师的瞳仁蓦地收缩一下。
龙彦又是温和一笑,继续说道:“也许大人就是这种状况,让大人伤神的人是‘钥匙’,大人自己则是‘锁’。‘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人这把‘锁’还需要‘钥匙’来开启,但是,大人却为何一心想着要在钥匙上涂‘油’?既然可能性不大,大人大可试着把‘油’涂在自己身上。”
雪玉师沉吟着,“你是说,改变他人,不如改变自己。”
龙彦第三次温和一笑,“正是此意。”
雪玉师停顿片刻,将凑在龙彦面前的身子靠回到椅背上,闭上双目深深地吸一口气。只听龙彦继续。
“当然,晚生在这里说的‘改变自己’并不是改变自己的言行、举动、处事方针或者什么的,而是,改变自己的心态。”龙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改变言行、举动、处事方针是为了达到目的,而改变心态是为了让自己愉快,那‘郁结’便也就解了。”
雪玉师的眸中有清晰的笑意,“我郁在寂寞无为。”
龙彦点点头,“只一字,‘静’,便可除去大人疑虑。”
“何出此言?”雪玉师眼中笑意更浓。
“老子说:‘清静天下正’。华南真人说得更为详尽,‘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
“小兄弟是说我‘道德之至’?可是并不是所有寂寞无为者都是‘天地之平、道德之至’,因为心不静。那么,何以致静?”
“欲静,则先柔。”
“‘柔’……”重复着这个字眼,雪玉师眼光突然变得辽远,是那多年前的记忆,再次如流云般浮动起来,想当年,云起云落,悲欢就这样掠过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