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就这么办”大约五分钟后。
随着外堡方向传来隆隆隆的沉闷轱辘滚动声,负责指挥作战的高帽子高高竖起军刀。
“停止射击!所有人拔掉火绳!上刺刀!”
火绳时代的火枪居然可以上刺刀,异世界真便利呢。
心里如此吐糟着,忽然发现裤腿被人轻拉好几下。
回头看去,被月光映得苍白的桥面上有张熟悉方型脸孔。
“大叔!”
听到叫喊的军官转头往这边狠狠瞪一眼,我急忙先摸出皮套里的刺刀,再放低声音。
“……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了好几个人以后发现没了你的踪影,又听见这边响枪就跑来了。刚才跟着打过两轮枪,只是年轻人你没注意。”
大叔认真的表情仿佛为跑来的行动加上“理所当然”四个字。
相反的,如果不是被硬拉来,我想自己一辈子也不愿和类似场景扯上关系。
因为,反应慢半刻脑袋会飞掉,运气不好便是十人中倒下的两三人,身体还会出现拳头大的窟窿。即使有着不会真的死掉的前提,类似场景要是重复上演,心脏肯定会认真表示伤不起。在没有退路的前提上,自己才决意拼尽全力做点什么。
可是大叔呢?
可是大叔趴着挪动手肘往我身边靠。
“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如果认真要评价,不仅刚才说的话,大叔整个人都很奇怪。难道人生字典里没有“走位”这个词么?就是现在,冲锋场合明明越靠后越安全还要往前面挪。大叔你真的明白么?这不是在拍电影,死了只有等埋,没便当拿的啊?
所以我盯着大叔的方脸正直评价道。
“不奇怪,只是笨蛋发言。”
“哈哈,说起来,我经常被妻子说‘净会说傻话’呢。年轻人知道刺刀怎么装吗?刀柄凹槽对准枪口下面那个铁环,‘咔’地用力按进去。不过小心别夹到手掌啊,那个真的很疼,大叔就曾经遭过殃……”
大叔侧着身边说边演示,演示完眼神还在问“看明白了吗”。
看着那张堆满担心表情的方脸,我想最终结论已经出来了——这个人真的是笨蛋。
随着隆隆炮架移动声停息,四周仿佛全部陷入寂静。
主堡内实际上还在不断传出枪声与爆鸣吧,只是在这冲锋临近的时刻,几乎所有感觉已全部被紧张压垮,听觉只能反映出自己的心跳与沉重呼吸声。
“……什么也不要想,全力往前跑,有东西挡路就全力刺过去……什么也别想,全力往前跑,全力刺过去……全力刺过去……全力刺过去……”
勉强听见人群中有人这样碎念的时候,探出各扇窗门的十几门后膛火炮依次发出震响。
军官便以此为信号,把高举多时的银亮军刀用力指向对面桥门。
瞬即!
“冲——啊啊啊啊啊!!!”
四座飞扶桥上同时爆出冲天吼叫。
没错,什么也别想,撑起身体全力往前跑!哪怕桥头门内还有光弹射出,脚下踩到软绵绵的尸体。因为,放慢脚步就会被后面的刺刀贯穿!
短短五十米,还是远远不用不上“枪林弹雨”四个字的五十米。但是自己究竟怎么冲过去的,记忆完全没有留下印象,只在月光消失后突然的一片漆黑中猛然回过神。
胸口又是一片冰凉。
通过拐角,因墙壁油灯光恢复的视线终于捕捉到前方的混乱景象:有人倒下去,又有人倒下去……
耳边有用力怒吼,有清悦金属碰击,还有肉体被划开,刺入的声音,更有惨叫。
过桥的士兵们在狭长过道上堆挤在一起,身体与身体不断碰撞。为了防止误伤,所有人都把上着刺刀的枪口高高举起。
就是这么混乱。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们确实在前进着,只是不知道前面要倒下几个人才能前进一米。
但就在这时,眼前亟光一闪!
大脑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仅知道身体刹那间遭到强大力量挤压,所有声音在那个瞬间全部消失。
然后,虚无般的黑暗……
…………
※
果然,中大杀伤性陷阱了。
身边旋绕着三条带式魔法纹的幽灵……不,韦伯尔低头看着碎石与尸体横陈的走廊,在依旧袅袅升起的股股黑烟中仔细探寻某个身影。
发现剧本挑战活动黑幕的现在,有三点他十分肯定。
一,该暗杀剧本中英雄与公主都不可能死掉,但也不等于可以坐等胜利。
二,剧本的创造者同时也是作弊者。最糟糕的状况下,她可能会直接使用兰枫桥的角色进行干预,想知道活动背后的真实的话,只有此时。
三,假如第二点猜测不立,真相代言人则会是……
“…………”
马上有了。
从尸体堆与浓烟中支着枪杆弓起身的白发少年身影。那仿佛无法聚焦的眼瞳,虚无的眼神,毫无疑问,正是时停的恶魔,阿斯托利亚本人。
茫然看过四周,白发少年慢慢抬起头,似乎无法聚焦的眼瞳直直对准韦伯尔。
“我说……你好像很脆弱的样子,幽灵……?”
“啊啊,请容在下自我介绍……嘛,原本就是老相识,还说自我介绍有点怪。阿斯托利亚大人,您那套当作谢礼的萝莉女仆服,在下还珍藏着呢。”
“啊,萝莉控死老头么?”
“诶诶。正是在下,坚持世界唯一真理与正义的韦伯尔-特兰蒂斯。”
“那么……这个状况你该知道……是我干的么?”
阿斯托利亚对满地的尸体轻轻比出手。
看到他这个状态,韦伯尔降低高度,伸手托托眼镜片反问。
“您认为呢?”
“不知道。与那家伙互刺之后的记忆就变得十分暧昧。开始做着血与火的噩梦,途中被谁……似乎被某个重要的人呼唤过后,梦境又变得温暖起来。……不会是我做的。”
“您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那一位的所有努力没有白费。”
说完,韦伯尔不觉露出微笑。
过去的真相了解到这里已经远远足够。剩下的部分还是留给年轻人……不,还是留给神与神的恋爱物语比较好。
因此,他伸手档住阿斯托利亚没有聚焦的眼瞳。
“阿斯托利亚大人已经充分努力过了,新的使命请留给新的自己。想必那一位也不愿看到您再次被悲伤记忆锁住吧。这一次,请进入永远的安眠……”
“……死老头。”
听到呼唤,韦伯尔停住正要抚合阿斯托利亚眼皮的手。
“请问有什么遗愿吗?”
“遗愿什么的,我早就死了。只是有句话一直忘记说……那个……谢谢。”
“……早已收过谢礼,无须再言谢。”
韦伯尔轻声说出这句话时,那对永远无法聚焦的眼睛已悄然合上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