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阳就这么走了,似乎并没有和瑾麝见面的打算,亦或是她们之前早已见过。
少顷,我身后的门板传来轻微的声响,我知道是她来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恍惚,明明只是几天没见,却感觉久得宛如隔世。
只见眼前的人儿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黑色的绷带把口鼻遮盖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双明眸,虽是如此装束但她那独有的体香却骗不了我。一阵香风袭来,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就已经被这家伙从床上抱了起来,带着我掠出了门外。
不得不惊叹于修炼者和凡人的身体素质确实判若云泥,瑾麝抱着着我这么一个巨大的负担在别人的地盘上步履轻盈,闲庭信步如在自家后院。
我还在想着是不是天阳的故意放水的缘故,但当她带着我还是轻松翻过了三米高的围墙之后,我不由得感叹若非皇帝老儿有两大宗师级高手在皇宫坐镇,他一介凡人一百条命都不够刺客杀的。
外面是早就备好的马匹和行李,两人趁着夜色就这么出了城,一切都无比顺利。
见到瑾麝的那一刻,自己那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可以松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疲倦。虽然自负可以凭着智商在困境中与人周旋,但是瑾麝就仿佛如定心丸一般,她的出现永远让我觉得安心。
纵使有千言万语想和她说,但我还是抑制不住上涌的困意,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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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让我慢慢转醒。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有些残破的土房里,而自己正躺在一张草席上。周围各种农具锅碗瓢盆摆得到处都是,加上那些破旧的家具让本来就不大的小屋变得更加的狭小。
而瑾麝则是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似乎在摆弄着什么绿色的菜叶。
“你在做什么?”
“摘菜,”瑾麝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这是等会给你做饭要用的食材。”
“啊这样.......”我有些不好意思,果然大小姐当习惯了已经慢慢向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方向发展了。我是真的饿了,离开天阳府邸之后我油米未进,一想到能尝到瑾麝的手艺,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是哪?”
“我们临时寄宿在祁阳附近的一个村落中的一户人家。”瑾麝想了想,还是补充道“祁阳是五公主的封地。”
我心中了然。
在大煌,公主及笄或者是皇子弱冠之后便要搬出京城去自己的封地居住,只不过封地的大小和籓王比起来就差的十万八千里了。
藩王的封地大如北平王陈烈这样的,面积甚至囊括了东北三州之地,小的也有好几个京城的大小;而皇子公主的封地顶多只有一个城池大小,有的甚至只有一个宅院的范围。
当然凡事有好有坏,皇子公主虽然不住在京城但仍有自由进出京城宫闱的权力,而藩王则不能随意出自己的封地,除非天子下诏书首肯方可。
仔细想来,也正是这份自由才有了让三皇子能把他的势力在暗地里经营得如此游刃有余的机会。
瑾麝仍然在默默的摘着菜,但我却看得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
瑾麝抬起头,双眸却不自然地瞥向一旁,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的心不禁一沉。
女孩儿抿了抿朱唇,还是开了口“对不起。”
我听的是又急又气,感情你这家伙憋了半天就憋出来三个字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你倒是说啊!
我只得继续问道“为什么这些计划,你所做的这些,都没有和我商量?”
听到这里,瑾麝拿菜的手抖了一下,菜叶在水盆中荡起了一丝丝涟漪。我知道,若瑾麝真的要欺骗我,以她的心性在与我对视的时候脸上完全可以镇定自若,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或许之前的隐瞒所带来的痛苦,已经让她无法继续承受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
瑾麝低着头,但我却明显听得出来这句话带着哭腔,我心中突然有些难受,没想到自己的诘问会把瑾麝逼到这样的境地。
天阳之前确实说的没错,她瞒着我行事是真的有着我不知道的苦衷。
我心里叹息,难道自己真的不应该追究此事吗?可是事到如今还让自己被蒙在鼓里,我却怎么也无法坦然处之。
我搂着她,轻轻的拍打着后背,不知道这样有些拙劣的安慰能不能让对方好受一些。
瑾麝靠在我的肩头,粗重而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肩膀上,像是在低声呜咽。
许久之后,瑾麝似乎恢复了平静,她有些哽咽的开口道“一菲,我瞒着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计划。”
我皱眉道“若你说的计划是扶持天阳她大哥上位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提前和我说啊?”
这确实让我感到疑惑,难不成瑾麝觉得她和天阳相识之事会被我认为是与皇室勾结?虽然自己对皇室成员没有好感,但也讲究就事论事,我在瑾麝心中应该不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吧?
瑾麝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说道“正是因为我的安排,你才有机会能和五公主相见。”
我开始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了。
因为一开始我就觉得天阳才是整个事情的策划者,为了扶持自己的哥哥上位而安排了与我的密谈。我以为瑾麝同意之后只是扮演着一个暗中接应的角色而已,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瑾麝说的没有错,没有她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天阳,而现在想来发起这场见面的提议者,很可能是瑾麝。
“我知道一菲你和天阳达成了一个协议。但在更早之前,我已经和她进行了另一个交易,只有她同意之后,你们才有见面的可能。”
果然如此!
瑾麝那所谓的计划现在看来其实指的是她和五公主的交易,而并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为什么瑾麝会说我不可能同意?若果说是要对陈家不利的话我确实不会同意,但我却怎么也想不出瑾麝会做出什么对陈家不利的事情来。
瑾麝知道,话说到这一步,终究是瞒不下去了。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女孩儿缓缓的跪了下去,尽管之前的泪痕还没干,但眼神却不再动摇——
“让瑾麝复国,这便是我与天阳的交易。”
瑾麝想要复国?!
我呆呆的看着瑾麝,大脑一片空白,千算万算之下都不会想到,她心底居然还有这样的夙愿。
她不是说对过去已经释怀了吗,已经把对陈烈的仇恨都放下了吗,怎么会.......?!
而当我看到瑾麝的那清澈而坚定的目光时,我却突然明白了。
俗话说国恨家仇,对瑾麝而言,家仇她或许已经放下了,而国恨呢?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只剩是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在心底,直到今天。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自己确实做错了。
不知何时开始,我对瑾麝养成了病态的依赖,觉得她所做的事情都是可靠的,合乎道理的,我也很放心不去干涉。直到今天,我才发觉瑾麝最终也做出了这样近乎离谱的事情。
现在终于明白瑾麝之前所说,为何自己不会同意了。
复国,对瑾麝来说就是光复大汉,这无论对于大煌的皇室还是北平的陈家这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且不说当时陈烈大军踏平了大汉的城门,杀的大汉皇室血脉十不存一,北平陈家和大汉皇室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哪怕忽略这些主观因素,一个死灰复燃的大汉无疑会给现在的大煌带来巨大的动荡,一个国中之国对于皇室还是陈家都是巨大的威胁,好不容易迎来的太平盛世瞬间分崩离析。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复国,你可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
“瑾麝知道。”瑾麝虽然跪着,但声音平静。
我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
“因为我是大汉的公主,有些事瑾麝必须要做。”
听到这里,我的嘴里只剩苦涩。
是啊,瑾麝做了我十年侍女,而我似乎也慢慢习惯了现在的瑾麝,但皇族的血脉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印记——
她终究是大汉的小公主啊!
或许在潜意识里,她始终没办法放下身下的负担,理所当然的去过一般百姓的生活。
我闭上眼睛,轻声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自己讨厌战争,你知道一旦复国要死多少人吗。”
“有五公主的支持,可以把伤亡控制到最低.........”
“够了!”我粗暴的打断了瑾麝的话,拍案而起“天阳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为了让皇兄争夺储君不但宁愿牺牲自己幸福,而且甚至竟然还同意了和你的场交易,对整个国家的利益全然不顾!身为大煌的公主却支持前朝复国,此事如果败露她有十条命都不够填的!”
我现在头痛欲裂,为何我认识的这两个公主在关键时刻都如此的不靠谱?
瑾麝银牙紧咬,但依旧不卑不亢的看着我“一菲你还不知道复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还不是你的一己私欲!”
“这不是一己私欲!!!”
心中一直以来的坚持被人否定,瑾麝再也抑制不住她压抑已久情绪,修炼者的“势”开始不受控制,喷涌而出的威压差点差点让我的身体接近崩溃。
我喉咙一甜,一丝腥甜的液体从我的嘴角流了出来。
“啊,不!!”
瑾麝一下子慌了,她双眼变得通红,迅速把我抱了起来查看起了伤势。
“一菲你怎么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咳嗽了一下,擦去嘴角的血迹朝她摇了摇头“没事.......气管出血而已,没有大碍。”
瑾麝双目唇已经被咬破,泪水如泉涌脸上满是自责。这个一直以来都无比冷静的女孩,在一刹那还是被失控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我从来没有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瑾麝,在我的故意激怒之下她以往冷静都化成了现在歇斯底里,这是情绪释放到极致的体现。
但我知道自己的目的也快达到了,现在的瑾麝才是最真实的她。一个人在冷静的时候是理智占据了绝对主导,特别是像瑾麝这样的人,她若不想开口的事情只怕会一直尘封在心底深处。
瑾麝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背负了太多远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一切,哪怕意志力再坚强的人再如此重压之下,性格也会慢慢变得偏执和扭曲。
在她的搀扶下,我靠在草席上缓缓说道“瑾麝,你应该知道无论是复国还是政变,亦或是所谓的揭竿而起,都要讲求一个大义。任何推翻统治者的战争,都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以获得人们的支持。现在的大煌刚刚经历了修养生息的阶段,一切都在稳步发展,国泰民安盛世空前,人们是不会支持一个不义的战争的。瑾麝你要复国,那你的大义在哪呢?”
瑾麝眼神黯淡,讷讷无语。
若是非要说大义,瑾麝肯定也能找出来,至今还能看到很多文豪诗人对于大汉的覆灭痛心疾首,诸如神州陆沉,中原文脉之火将熄之类的说辞流传甚广。
这些说法也许真的能引起一些人共鸣,毕竟煌国之前只是一个边陲小国,说的严谨一些确实得位不正,并非正统。
但这终究只是一句空泛的口号,不是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沉默了许久,一行清泪从女孩眼角滑落。
“一菲你说的没错,所谓的复国可能就是我的一己私欲吧。也正是这个一己私欲,才让我坚持到了现在,若是没有这个念想,我只怕是早就随师尊去了。瑾麝只是个亡国的公主,前朝遗民。亡国灭种,江山破碎却复国无望,那种绝望不是大汉的子民的你,是无法体会的。”
瑾麝哽咽道“大煌再好,但不是我的大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