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纱奈
怨恨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消失吗？
那一天，他去世了。
我的心情却没有一点欣喜。
我感觉自己再次失去了一切。
再也没有人能够感觉到我，能够体会我的心情。
现在的我，这种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体。
真的是久违了呢。
可爱的我。
我来到的地方正在举办一场葬礼。
那相片上的人，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她带着微笑，眼睛似乎是在眺望着遥远的、美好的未来。
原来，我真的去世了。——似乎和他是同一天。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少，只有我的为数不多的亲人们。他们的表情很平淡，也没有哭泣。毕竟，我们之间已经很陌生了，没有什么感情。
我看见了我的父母，还看见我的父母中间有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子。
“爸爸。妈妈。姐姐好漂亮啊！”
他真是个好孩子呢！
爸爸。
妈妈。
你们已经不需要我了。
文井仓
我的父亲也成为了“亡灵”。
我不是他的“特定之人”，所以，我听不见我父亲的声音。
说实话，就算我能听见他的声音，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和他对话，不知道说些什么。
能听见我父亲声音的纪千美，现在，正在帮他传达他的话语。
“已经够了，纱奈。离开这个世界吧。”
‘不要！我不要！’
“井仓同学。你来帮她，把话传达给你的父亲吧。”
是吗？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说，不要。”
“纱奈，为什么？你还想做什么？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这个世界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一切都该结束了。”
‘为什么？为什么？哈哈……确实……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早就不需要我了，我……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但……但……我不要！这一切还没结束。我还要继续。’
“她说，她还要继续。”
牙纱奈的声音，让我的心变得很沉重。我无法转述她声音中的伤感、哀怒、不屑……
“井仓同学，要完全重复她的话呀。但这不是重点。”
纪千美不断变换着自己说话的语气，甚至连声线也变成了一名男性的声线。
我真的有种感觉：那就是我父亲的声音——虽然我从没有听过父亲的声音。
“继续……纱奈。你想让他接替我吗？让他过着你的人生。……这真的很残忍，知道吗？你一定知道。失去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这都是报复，都是为了报复你。’——“这都是报复，都是为了报复你。”
一时间内，我把自己抛弃了，为了尽可能地重复牙纱奈的话，表达她的感情。
“不要再骗自己了，纱奈。我能感受到……是能感受到的……你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里，你的心情……你的那些心情……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对我的恨，对我的怒，对我的一切厌恶，还有你的痛苦、懊悔、喜悦……我全部都能体会。你知道吗？那些因你而起噩梦，其实，早已不再是噩梦…………其实……”
‘不！不是这样，那只是……不是……’——“不！不是这样，那只是……不是……”
“你还是没变呢。还是那个无口的牙纱奈。”
‘我早就不是了。’——“我早就不是了。”
“对不起，纱奈。”
‘不……不用再说了。这20年来，你每天都这么对我说。真的，我真的已经……听够了。’——“不……不用再说了。这20年来，你每天都这么对我说。真的，我真的已经……听够了。”
“对不起，纱奈。”
‘结束了……吗？……我、我们一起消失吧。’——“结束了……吗？……我、我们一起消失吧。”
“这……不行。”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需要我们的人。我们都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需要我们的人。我们都是……”
“不！还有。”
纪千美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她自己的语气说着。
“让我来说一句吧，纱奈小姐。但这不是重点。我来告诉你，他的‘特定之人’是谁？那就是井仓同学的母亲。”
“咦？怎么母亲……”
‘什么？那个丑女人？’
我心里“生气的唯一底线”就这么被越过。
“不许你说我的母亲丑。”
我大声喊了出来。
我最憎恶那些说我母亲“丑”的人。
没错。
我最爱的母亲一点也不丑。在我眼里，她是最美丽的。
“确实。不过，也就是因为她长得丑，所以你才让我和她在一起。你一定也知道，她其实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这16年来，我一直没在她的身边，没有尽到一个作为丈夫的责任。她一个人支撑着，照顾井仓。……纱奈，其实，我也毁了她的人生。所以我……”
没有浅白的内容，只是种声音，像是笑声，又像是哭声。
我瞬间感受到了牙纱奈的心情——曾经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不用再说了，她……”
我无法表达那种心情。
“是吗……离开了……”
纪千美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哀伤。
这可能也是父亲现在的表情吧。
不知为何，眼泪就这么静静地从我的眼眶里流下。
永别了。
老师。
★ ★ ★
该为我的母亲感到高兴吗？
虽然只有声音，但是，切切实实，父亲会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该为我自己感到高兴吗？
因为母亲天天都有笑容，因为母亲会把父亲的声音转述给我，因为我终于感受到了一个“完整的家”的感觉……
这一天，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发锈的方型铁盒里。
铁盒里只有两件东西：两封信，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是父亲的日记。
日记里写得是父亲17岁以前的事：
【11月14日
今天，为了比试“谁攻略女生的本领厉害”，我和几个兄弟决定明天要去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
目标是，牙纱奈。
这是当然的。
因为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就不会参加这个比试。
因为如果不是她的话，我也就不会要求，自己是第一个攻略者。
因为我不喜欢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因为我喜欢她。】
【11月15日
今天，“英雄救美”的戏很成功……大概……
她会喜欢上我吗？
期待明天。】
【11月16日
今天，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她没有来找我。
难道她没有喜欢上我。
还是……
总之，期待明天。】
【11月17日
今天，同昨天一样。】
【11月18日
今天，同昨天一样。】
……
【11月24日
今天，她终于向我告白了。
太高兴了。
其实，我也打算在今天向她告白。
是被她抢先了啊！】
【11月25日
今天，我发现她的秘密。
原来，她就是我们学校里，被称为“缠着第一不放的幽灵”的人。
原来，她的理想是“教师”。
明明不爱说话，却想当教师。这真的是一项挑战。于是，我决定训练她，让她爱上说话。】
【11月26日
今天，我通过学校里的广播，宣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该怎么办呢？
可爱的纱奈。
特训开始喽！】
……
……
……
【12月7日
今天，我看见一个人模鬼样的男生骑着和她一样的自行车。
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于是，我和几个兄弟商量了一下。
决定明天弄坏那个男生的自行车。】
【12月8日
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
……
我关上了日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把泛黄的日记，把贴着粉色爱心的两封信放回到这个发锈的铁盒里。
为什么父亲不告诉牙纱奈真相呢？
如果说了话，说不定，她就会理解。
还是说……
是……
是吗……
是这样啊。
我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
也许，一直和父亲在一起的牙纱奈，也不会很清楚。
牙纱奈只要知道。
不！
其实，她心里一定很清楚。
那唯一的真相……就是……
父亲真真实实地爱着她。
纪千美
“你讨厌你的父亲吗？”
“……喂，他该不会就在这里吧……”
“你说呢？”
“这个嘛，他现在一定陪在我的母亲的身边。”
“重点。”
“这个……不讨厌。”
“嘿嘿！”
“笑什么？”
“没什么。但这不是重点。你知道吗？关于牙纱奈。她的父母在她昏迷10年后，才收养了一个弃婴。可这不是重点。她的父母一直爱着她呢。即使她的身体残缺，一直昏迷不醒，他们都没有放弃。这当然也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
“真正的重点是……”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还是全校第一？”
“诶？”
“她不是没在你的身边吗？”
“这个嘛，第一，这是当然的。我可是要上最好的医科大学，要成为一名顶尖的医生。但这不是重点。只要我认真起来，全校第一，简简单单。”
“呜～你变讨厌了。”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的时候，她一直叫我‘不要退学’。她说，这是她的心愿。后来，虽然我没有在学习，但每次做作业的时候、考试的时候，她不仅是把答案告诉我，而且还隐隐约约地告诉我相关的知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忘记那些知识。她真的是个好老师呢。……我一直在想，其实，她不是想要我的人生，而是帮我现实理想。……这是她的心愿。”
“是吗？但这不是重点。我有一个想法。可能她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她一直默默地看着我们……因为是亡灵嘛。”
“这……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