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茉从师父的怀里跳出来,看着太白谷的大贱贱和独孤毒谈论着最近的八荒论剑,撸起袖子打算去大打一场。
“徒儿去找香师姐了,师父不用担心我。”
十月熏的眼睛被一条红绸掩盖,她的眉头飒然扬起,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腰带后横挂的长刀刀身黑亮,红色的刀意氤氲升腾。
“江湖险恶,别让我回来便寻不见你,徒儿。”
令狐茉心想自己身为狐妖,虽然才及笄出头,那些个凡人武者谁拐谁还不一定呢。她一边应和着一边运转移花大轻功。
华裙雪白的少女在空中滕转挪移,玉笛轻碰唇边,吹奏着悦耳的笛音,醉仙花的幻象从音律中释出,淡蓝花瓣围绕着少女飞舞。
她轻盈的身子似乎是随风漂游的飞花,短短十息已经飞出开封的城墙,向着城外落去,之后还有数十里的路要赶。
待她到秦川万雪窟,远远的就在梯楼上看见师姐的背影。
天香谷的人儿似乎都是花妖在世,香意缭绕,剑意凛然。心情好便用伞悬香济世,心情不好剑指宿敌。
香师姐则是那一株红莲,衣袂艳红,发簪湛金,傲骨修长的身段,绝世而独立。
与她关系情同兄妹的燕南飞,竟然被天香谷的叛徒一剑暗杀,这让自小生在谷中,受到众多师姐照顾长大的香师姐一直感到意难平。
飘摇的微末飞雪中,一身红衣的女子端坐在地,纤纤素手执着枚棋子,对着面前的棋盘沉思。
她的对面空无一人,只有白雪皑皑的破败城楼。
那些八荒弟子被练成药人的魔窟,那些大侠为了摧毁万雪窟而流的血,甚至始作俑者曾于此战斗的痕迹,都被风雪掩去了。
江湖何尝不是如此,每一个人都是一片雪花,足以让所有爱恨情仇都泯灭其中。
“你在等谁,师姐?”
“谁都没有等,谁都不会来。”
香意怜抬头望向荒芜的城楼,步摇两边的绸带随风轻扬,她一头漆黑笔直的长发静静淌在脊背中间,湿润发亮。
“我们去客栈吧,师姐,你再待下去,会染上风寒的。”
“可我若是走了,还有谁能陪着他们,还有谁记得他们?”香意怜朝着万雪窟举了举酒壶,洒了一线在地上,才仰头豪饮。
“你为何总要悼念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人?”
“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原来你竟然如此不愿与人结下缘分,”令狐茉一生气就想哭,她沙哑着声音:“燕南飞的事情至于让你责怪自己至此吗?”
香意怜偏过头,略长的齐整刘海遮住了眼睛,她的侧脸神色难明。
“他也是你的燕大侠,你怪我便好,莫要多想。”她叹息一声,转头继续对着雪景自恼棋局。
“蓝师兄找到了公子羽和明月心,我难得抽空来见你,却是令我失望了!”
背后一声烈烈作响的风声,香意怜知道令狐茉走了。她垂眸看向碎了的酒壶,意外发觉瓷片嵌入指节,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在裙上,她竟然无法从僵冷的手上感到半点痛意。
“令狐茉。。。”她呢喃道。小狐狸这一去无疑是刀尖起舞,随时都有性命之危。要得知公子羽和明月心身在何处,就只有找那个人了。
一想到那个金发蓝瞳的罗刹人,她就觉得万分为难。但为了令狐茉,她不得不去一趟巴蜀。
巴蜀的唐门世家与四盟同样名满天下,水龙吟的盟主又是唐青枫,巴蜀的人真是想不知道唐门世家在哪都难。
令狐茉在香意怜之前到了巴蜀,她要干一场关乎四盟九州的大事,她也见过多少人为了打倒公子羽这魔头付出牺牲。她此去凶多吉少,总是想见一见故人。
她被唐二带来过万清竹海,这里隐藏的璇玑诡道自然不会为难她。令狐茉一撩纯黑的衣摆,不经意瞥了一眼竹林上闪烁的眼睛。那都是像大蜘蛛一样盘在竹叶之间的傀儡,都是身躯娇小的少女少年模样。
江湖上最惹人怜爱最让大侠提不起戒心的,就是孩童了。
唐门这样的大世家,带着衣冠华贵的孩童并不奇怪。练清商有琴童,百晓生有棋童,这些人功力强大声名远扬,谁拜入他们门下做侍童也是福分。
即使最后这两人为祸一方,这两个孩童助纣为虐,也没有八荒弟子为难过这些无知的孩子。
唐门的傀儡即是显现身份的随从,也是护身决斗的武器。但自从令狐茉眼看着唐门弟子的傀儡越发似人,收起刀刃鏈勾的机扩严丝合缝,一个个雪肌玉骨,脸蛋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她就心中暗怵有钱人的爱好果然朴实无华,又变态。
思虑之间,她已经到了碎星楼下,路上的唐门弟子都尊她一声少侠,却也无心巴结。唐门世家有门主唐青容,江湖上的人都得尊称她一声女杀神,谁还敢在门内偷懒耍闲。
她一路无阻的上了碎星楼,什么机关傀儡暗器,有权限就没在怕的。
她在竹屏风外就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
“兰师弟,反正你这决意已下,不如就趁此机会,把你们西洋的那些秘术与我说道说道。”
“东方内功不一定适合西洋人,反之亦然,唐门机傀已是刀锋起舞,秘术之事,还不到该融合的时机。”
“我十二岁就参透了移花宫与唐门武学,在你看来,我竟然还不能学西洋秘术吗?”
一声温润的轻笑。
“不能。”
“好你个罗刹人,说话方式就跟天竺来的苦行僧一样藏着掖着,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令狐茉赶紧跑出去,却见唐青枫还是那副风趣佻脱的样子,果真如传言中的极少动怒。就算唐兰师弟是西洋的罗刹人,他眼中也没有半点轻蔑。
“走了走了,今日又讨不到西洋功法,待我回去想想。”唐青枫合了扇子在掌心拍了拍,风吹起天青烟雨色的衣诀,眉眼斜倪的样子天命风流。
令狐茉盯着唐二光亮的大额头,终于相信他也是半个移花宫的弟子,这仙气做不了假!
唐兰倒是微笑里有一丝难色,他被人称为温润随和,但深知师弟本性的令狐茉知道他也在头疼唐师兄。
唐师兄就是有放得下脸皮身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能力,能要百晓生八个红包叶知秋一百个红包的唐盟主可不是有这能耐么。
只有唐兰在神州一天,就会被唐青枫烦死。
令狐茉觉得比起自己在师姐那里吃冷脸,唐兰的处境似乎更难。
不过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唐兰师弟只要跟唐青容姐姐打好关系,就可以在碎星楼不被打扰的研学唐门傀儡。
说到傀儡,令狐茉自从认识唐兰以来,就没见过他用傀儡打斗,只是用学来的暗器和最简单的自替身傀儡参战,偶尔用一用西洋剑术。
只要他锄强扶弱的时候不掏出暗器和扇子,说他是太白门下都有人信,而且这小子确实有不知从哪学来的冰封功法。
平时一副文雅贵公子的打扮,又擅长洗手做羹汤,只是在外面却又不屑于在师姐以外的地方表现厨艺,真是个奇怪的罗刹人。
“令狐,你来了。”唐兰的话甚至没有对唐青枫多。
“你猜我来干什么?”令狐茉气的翻白眼,她的小师弟才17岁,人前温文尔雅,熟人面前静若处子,话都懒得多说。
“是公子羽的事情,你是从万雪窟来的,....香师姐她,”唐兰眨了下眼睛,偏头看向窗外,似是叹息的说:“她还是在那里?”
“自从燕南飞死后一直都是这样,”令狐茉一听人提起香师姐就生气,那个人怎能变得如此冷漠。
既然这样....当初就别救她,也别救这个罗刹人。
“我要去荆湖了,你好好养伤,不要让师姐担心。”
“你真的想清楚了,令狐师妹?”唐兰没有答应她,只是用责怪的眼神看过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我自己的决定。”令狐茉用力的擦了擦眼睛,虽然妖狐年岁上千才成年,幼年就活的比凡人久,还是忍不住想撒娇,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也有凡人的情感。
唐兰习惯性的走过去,轻轻拥住娇小的女孩,他带着机巧手套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少女的发顶,甚至不忍缭乱她的发丝。“既然这样,就不要做令香师姐伤心的事情。”
“你才是,”令狐茉在上好的绸缎上擦擦眼睛,她忿忿不平的抬头,红红的眼睛瞪着唐兰。“你明明走进师姐的心里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要离开她?”
“我想....保护她、因为,”唐兰蓝绿色的眼睛夜里深得像不化之冰,从厚厚的雪岩里挖出来,深蓝的令人忧伤。
探到窗台的竹叶被风吹的沙沙的响;雷霆滚过乌云,摇摆紧促的竹子摩擦出的声音、像渡鸦在笑。
令狐茉抓紧了他的衣服,被刺骨的夜风吹得颤栗。
他的声音就像要从耳边溜走。
“因为,他们知道了太虚剑诀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