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思维完全冻住了。他听见了那个女孩已经叫的沙哑的声音，好像已经说不出话来。女孩的目光刚好看见了他们，张了张嘴，下意识的似乎想要求救，但是却没有发出完整的声音，嘴里依旧只露出一丝夹杂着痛苦得呻·吟。
那眼睛里满是绝望，让青年几乎想要立刻冲过去，把那个混蛋的脑袋抓住砸向墙壁。但是老者按住他了，他转头看去，只见老者脸上依旧只有平静，他对青年小声说道。
“不要暴露我们的位置。我们不是那个修士的对手，我们帮不了她。”
“为什么……”
青年瞪着眼睛喃喃道。他的脑子里面，冲动和理性正在疯狂的交战，过往的世界观顷刻间被完全推倒了，碾碎了。世界不再像以前那样，明明每天只需要吃喝玩乐就行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了，脑子里混乱的很，但他没有发出声音，他扭开视线，没有看向那个女孩那边。
之后过去了二十分钟，那个女孩被玩弄完之后，在不断地磕头求饶中被一脚踢碎了脸，然后被又冲进来的几个修士狠狠地踢踹着，慢慢地，直到再也没有了动静。
她应该和他一样，此前只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正是最灿烂的年纪才对。
可现在——青年用力地呼吸着，但却感觉氧气怎么都吸不进肺里。又等了一会，那些人走了，确认完全没事之后，老者带着青年继续逃离，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地方。
青年一路都浑浑噩噩的，相比于老者脸上的平静与淡漠，他却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虽然身体逃了出来，但是他的灵魂却好似依旧停留在那个已经完全被毁掉了的小镇上。
“还没有缓过来吗？”
在无人的旷野上，老者眺望着远处，那边应该还有一个小城。
“为什么爹你一点事都没有？”
“臭小子，你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什么事情没有见过？比这更夸张的，更加残忍的事情，你爹我都经历过。相比起来，这还算好的了。”
“……”
青年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一股气堵在他的心中，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要怪我拦着你，他们是挺可怜的，可是你的命也是命。你手无寸铁，冲过去除了多一个受害者以外没有半点用处。”
“……可是……”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
那场战争席卷了亚特坦很多地区，包括各种大大小小的城市，镇子，村子，全部都没有幸免于难。东阳教宗一统整个亚特坦，邪修大盛，以往还有临剑联盟站出来阻止，可现在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一个人再出来抵挡邪修，正道大败。
原先青年都是不关心这些事的，因为地理位置原因，他也很少有用到这些知识的时候。但不久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直接将他原有的世界毁的一干二净。
他闭上眼睛，虽然已经连续赶路很久了，身体早就疲倦，但他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在半夜的时候突然惊醒。
他总是梦到同样一个梦境，这个梦已经很久没有做了，可是自从看着那个女孩在自己面前被虐杀之后，他有一次开始做着那个梦。
梦里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背对着他离开。
越走越远，最终被漆黑如墨的四周完全吞噬。
他惊恐的追上去，便看见了几天前的那一幕。那个被虐杀的女孩换成了他梦中的那个人，这一次他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冲了上去。
但很快，就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惊醒了。
他坐起来，环看四周，一片荒凉，充满着静谧。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睁开眼时就已经是惊醒的状态。
如果是在镇子里，这会是一个很适合睡觉的夜晚。
可是现在他没有半点心情。
“又做噩梦了？”
“爹？”
“刚好，你放风吧。”
老者说了一句，直接倒头就准备睡觉。
青年忘了他侧着的背影一会，开口道：“爹……你知道雪儿的身份么？”
“你老爹我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就算知道一点外界的事情，也不可能随便谁的身份都能看一眼就清楚吧？”
“也是呢。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志青低垂着头。对他来说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没有看好雪儿。她一定是被那家伙带走了——可是那家伙是谁？！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那个人一定来者不善，但就算猜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止一次为此懊悔，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慨。
就算过去了这么久，他也还是没有忘记那个第一眼就觉得惊艳的身影。现在的她怎么样了呢？那个女孩的惨状一次又一次在志青的脑海里回荡，他抓着自己的手臂，即便这样也感受不到任何一分的力量。
一股在心底藏匿已久的冲动让他轻轻开口。
“我想开始修炼。”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获得足以抓住眼前一切遗憾的力量？修炼……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还没有睡着的老者头也不回，发出了一声很轻蔑的笑声。
“臭小子，修炼，呵呵。我早就说过了，你根本不是那块料。你真的想修炼吗？我记得很早之前我就给了你一本初级功法吧，现在呢？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意志软弱，就算学到了一点东西，也不过是被人打死的下场。”
“我——”
“醒醒，那不过是你幼稚的英雄梦罢了。这个世界残酷的很，镇子上的那种事，在其他地方也屡见不鲜。不是你随便抱着那种天真的憧憬，就能真的梦想成真。修炼？你是为了什么修炼的？”
“为了修士的力量。”
“你拿到修士的力量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我要……我要，如果我有那种力量的话，镇上的那种悲剧，就不会在我眼前发生了。如果我有那种力量的话，那天雪儿也不会走！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的话，我就能抓住我想要的一切了！可是我没有，所以我才想要！”
“说穿了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什么？”
“为了得到想要得到的，所以就渴求着拥有强大的力量去——掠夺。是吗？”
“不……”
“这样的你和那些邪修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也是为了抓住自己眼前的东西，才放手纵欲。纵情享乐，这一点不是和你很像么？可是你只看见了他们逞凶的样子，你却没有看见他们死亡的样子。”
“我又不会像那些无耻的邪修一样加害他人——”
“你是不会。可是你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那么你又怎么会知道你们的结局就不同呢。”
老者翻过身来盯着志青的眼睛，他的眼神昏暗无比，就像从睁开眼睛之后看见的就非人间一样。
“他们会死的很快，不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很快都会死，死在这里。”
老者伸手指了指地面。
“什么意思？”
“东阳教宗和沙云帝国的战争开始了……马上加云帝国也会参战，而这里，就是最前线。所以现在到处都是邪修，哪里都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这次不是要在亚特坦找下一个落脚点，趁着通往加云帝国的边境还没有完全封锁，我们要快一点通过。亚特坦……马上就没有宁静的土地了。”
“就算修炼了，我也不会卷进这种战争里。我只想，保护住我眼前的人而已。哪怕只是我想保护的人也无所谓，我会小心一点的。”
志青沉默良久，从背包里摸出那本已经十分破旧了的基础修炼功法，开始了自己不知道第多少次的修行尝试。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纵使午夜梦回间，也曾悔恨痛恨自己的无能，可也很清楚，那是无奈。没有办法改变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是一种深切的无奈。无可奈何，只能冷眼旁观。
可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志青的内心深处，就算找了无数个借口，他也还是没有办法为自己开脱。那是一种深深地负罪感，无可回避无可逃脱，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所以即便知道可能会没有结果，他也还是开始，尝试着改变什么。
老者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最终扭过头去，发出一声若有似乎的叹息。有的人是为了力量，有的人是为了长生，有的人是为了财富，有的人为了荣耀功名。每个人都以不同的理由，走上了一条相同的道路，一条……
顺畅的死路。
不论他们的出发点有多么的千奇百怪，他们的终点大都是相似的一个。要么横死途中，要么……登上顶峰。或许安安稳稳的在凡俗之地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或许你也可以说，只要我猥琐一点，不那么张扬，修炼了也不一定就会横死街头吧。
我不要那么高远的成就，只需要爬到半山腰就行了，这很难吗？
可你不知道这里就是一滩泥水！
你跳进来游了一圈，上岸了，你说自己很干净，身上不带半分淤泥。
不和任何人有半分的瓜葛。
你隐世而居，说我不再过问世事。
你冷酷无情，说我不会受到任何人牵连。
可是啊。
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当你开始修行就免不了遇到争端，免不了与人争斗，免不了杀伐，当你入世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深陷其中，你就已经和这个世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再无回头的路。因为你不是没有理由的开始修炼，那个理由就是你的欲求，不论是什么。可人有欲求——这很正常——那么也就绝对有着无法遮掩的弱点，不论是谁。
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皇帝也好，混迹市井之中的街头凡人也罢。多情者也好，无情者也罢。感性者也好，理性者也罢，都无法逃脱。
我逃了这么久，不也是什么都没有逃掉么。
孩子，这些你全都不知道。
此刻的你就像那万千飞蛾。
义无反顾的冲进火光中，想要抓住那一丝救赎自己也救赎别人的光。
可你不知道的是，希望往往总是和绝望相毗邻。
在你看来的拯救，往前一步，也可能就是毁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