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被遗忘的自己
有些人活在阳光之下，有些人却要一生经历黑夜的凄冷。年幼的孩子还不会知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会觉得现在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就是自己。
凡璃络都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时间这一概念，时间流逝，四季交替，对她来说不过就是冷暖变化而已。到了夏天，自己可能会死在烈日之下，而到了冬天，自己可能会变作一个冰雕。情亲什么的，在她眼中也没有任何意义，有时候，这个词语甚至是和痛苦与无奈相挂钩的，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凡璃络都觉得“亲情”，“家庭”这样的词语是贬义词，专门用来形容那些活在鞭笞之中的孩子。
“原来你躲在这里啊……”沉闷的话语夹带着浓郁的酒气突然回荡在了她耳边。凡璃络蜷缩在阳台上，这里就是她的监狱，和成堆的垃圾在一起生活，不过比起这股恶臭，她更加不愿意面对的是把所谓“亲情”带到她面前的那个男人，以及在他背后装腔作势的那名中年妇女。
“我在叫你！你这么还没有滚到我面前来？”男人说话了，因为有些许的醉意，说话的时候身体总是不自主地摇摆起来，期间还打了个嗝，声音浑厚，凡璃络只觉得比惊雷还能够带来更多的恐惧。
“过来……”男人又说道，凡璃络却不愿意听从，她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那一道道伤痕，这些赤红色的疤痕现在还是滚烫的，如果自己走过去，恐怕这样的伤痕又会增添好几道。于是，她只是缩在几袋垃圾后边，颤巍巍地抬起头，已经哭红的眼睛带着她的懦弱乞求注视着这名男人。
“到爸爸这里来……”男人又打了个嗝，语气有些严厉，顺手就拿起了一旁的扫帚，醉醺醺的眼神里蕴含着怒气，不过也又一丝猥琐。
“你还不听话？你知道我们一天养你这么一张嘴要花多少钱吗？要是把花在你身上一个月的钱空余出来，都能够给你弟弟买一件新衣服了。”站在男人背后的妇女大声斥责道，她是凡璃络的母亲，不过现在她把自己全部的关爱都给了刚刚出生的，被她紧紧抱住的男婴。很明显，母亲又在父亲面前抱怨了几句，要么就是说凡璃络挨打时的哭喊声太大吓到了婴儿，要么就是说她一整天都待在阳台上什么也不做，总之这个家庭想要在她身上施加痛苦，根本不需要任何合理的理由，只需要几乎故作可怜的怨言以及一点酒精的作用。
“真的是，早知道白养了一个只会吃闲饭的家畜，当初我就应该先掐死你。”
怨言还没有结束，这样的话凡璃络也已经听的太多了。自她记事以来，好像每一天都是在这样的话语声之中度过的，而且随着她年龄的增长，父母的责打越来越用力，从之前只会掐她的手臂，到现在用上了道具，好像父母觉得凡璃络长大了，生命就不会这么脆弱，多挨几下棍棒的打击完全是没事的。
凡璃络和自己的弟弟完全就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之中，她们之间的区别不过就是性别而已，而让这个区别最后变成了父母眼中可笑的现实，则是完全由于更加可笑的习俗观念。
“妈的！”父亲借着酒意带来的兴奋直接冲了上去，粗大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凡璃络的手臂，纤细的臂弯就和枯萎的树干一样脆弱，凡璃络在疼痛之中忽觉得自己的手臂马上就要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了。
“我们生你，养你，你还不懂事？啊？你知道第一胎生出一个女孩，我们在同乡人眼中得到了多少次嘲笑吗？我们养你，让你活到现在就是极大的仁慈了！你他妈的，还天天惹我们生气！”
父亲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那起扫把用力地打在了凡璃络的身上，不过他也很聪明，知道她的尖叫声会引起邻居的不满和怀疑，所以在动手打她之前先用透明胶在她嘴上缠绕了好几圈。身为父亲，他倒是害怕法律的制裁，不过就算是明知道殴打自己的孩子是犯法的，他也不会停止自己的行动。
粗鲁的手臂还不断撕扯着凡璃络身上本就单薄的衣物。现在正是冬季，屋外下起了大雪，低温让每一次的鞭打带来了更加难以忍受的疼痛。凡璃络竭尽全力地哭喊着，不过声音被死死贴在嘴唇上的透明胶给压制着，呻吟声很微弱，而且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为了防止她挣扎，这名醉醺醺的男人还用拴狼狗的铁链来约束自己女儿的行动。
“我们打你！都是因为你不听话！以后要长点教训！”
父亲一边骂着，一边奋力地挥舞起手中的“武器”，这比他在工地里面干活还要卖力。凡璃络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几乎每天都蜷缩在阳台上，透过边框生锈的窗户看向外面的世界，自记事以来，她出来没有走出过这间屋子，没有真正去过外面。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就是自己踮起脚尖看到的两栋小房子，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奇怪喧闹声。
突然，刚才还在母亲怀里安稳入眠的婴儿发出了哭声，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吵闹便开始歇斯底里地哭泣。
“哦……宝宝，别哭，别哭……”母亲小心翼翼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利用温柔的摇摆而让自己的孩子再次入睡。
也正是因为自己弟弟的哭泣，凡璃络今天承受的痛苦能够提早结束。
“明天在来收拾你！”
父亲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紧接着就像是街头混混一般从她吐了口浓痰。凡璃络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做，在她这几年来并不丰富的记忆力，渐渐的，自己父母的所作所为就能够起到代表作用。
凡璃络倒在地上，身上的铁链已经被解开，她颤抖着手轻轻撕开了胶带，同时也穿好了破烂单薄的外衣。这件衣服应该是她今年冬天唯一的陪伴了。
今天的毒打在一声稚嫩的啼哭声中结束，凡璃络也就是在这一刻才明白了，所谓的“不懂事”，所谓的“不听话”，这些理由都是父母编出来的，自己唯一做错的就是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然后身上还少了一个悬挂在两腿之间的器官而已。
可能是突然的醒悟让凡璃络一直忍受着寒冷呆坐在原地很久，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但是视野并没有变得模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凡璃络才站起来，她的面色十分平静，不像以前那样在一顿毒打之后就蜷缩起来一个人啜泣。这一次，她很快就停止了自己的哭泣。
父母早就已经心满意足地入睡了，除了每天痛打让自己“丢脸”的女儿之外，好像他们一整天就没有什么烦心事。
饭桌上放着剩饭剩菜，凡璃络没有犹豫，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和饥饿的野兽一般，任由油水从自己的嘴角流出。这是她第一次在厨房吃饭，也是第一次吃到没有隔夜的食物。调料的香气很醇厚，油水带给口舌的满足感比在这样的大雪天里面躲进被窝还要快活。
凡璃络吃完了全部的菜肴和剩饭，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父母的卧室。要是在以前，她这么做绝对会给自己带上几道新的伤痕，而且可能酒还没有醒的父亲会发明出新的方式来教训自己。
不过，两人都已经入睡，根本不知道一具瘦小的身躯就站立在床头。
凡璃络先是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婴儿床上的弟弟，才刚刚满一岁，他的体重可能就已经要超过凡璃络了。圆滚滚的脸蛋稚嫩白皙，肥嘟嘟的小手也像毛绒玩具一样可爱。凡璃络看入迷了，竟然伸出手去抚摸，光滑的手感和淡淡的奶香让她有些陶醉。
凡璃络傻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她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一块小枕头，她知道喘不上气的痛苦，也知道一直不呼吸会死，她想要把自己每天体会到的痛苦施加到别人身上，想体验一下施暴者的那种**。
可她刚刚把枕头挪到婴儿边上便停下了，因为她心中的恨意很强，不过却突然就消失了。
凡璃络搞不明白，于是她把目标转移到了躺在双人床上的父母，每天施加给她痛苦的人此刻正安稳地进入梦乡，凡璃络想要杀死这两个人，她现在只要出去，到厨房里那把刀，然后切进他们的脖子里就行了，就像他们曾经用水果刀来切割自己手臂一样。
杀戮的本能似乎是每一个人类都拥有的，就算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界的凡璃络也知道这样子才能够让一个人死去。
但是她依旧没有这么做，就是这样傻傻地站在床边。她知道，如果自己动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那么躺在婴儿床里的弟弟也无法存活太久。就这样，她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涌上来的恨意并没有就此消失。
“我不能杀人……”凡璃络在心中劝说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寒冷的天气让身躯不愿意做过多的运动，还是出于本能，凡璃络就是没有动手，“我不能杀人……我……我也不会救人的，你们都不喜欢我，我不杀你们，但是我可以看着你们死去……”
阴森的话语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这种话好像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说出来的。
可能是打寒颤的动静过大，父亲猛地睁开了眼，然后愤怒地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声音很大，像是爆破一座山体。男婴被惊醒了，然后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哭泣起来，凡璃络这时又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你他妈的，谁让你进卧室里来的？”父亲很愤怒，眼睛里直冒火光，他起身拿住了皮带，准备开始自己的“教育”。凡璃络没有犹豫，果断跑了出去，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回到自己的阳台，而是径直跑出了家门，冲进了雪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