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空气从遥远的洞口吹来,夹杂着黏黏的湿意。丹增仿佛能够感觉到盔甲表面所凝结出的水汽,常年生活在寒冷的佛国,对这逐渐上升的温度十分的不适应。不过这都不是问题,真正让人担心的则是背后那具纤细的身体里传来的燥热。
“好轻……”丹增走得很慢,虽然是为了不打搅那人绵长而温暖的呼吸,未尝没有对这难得的平静时光的留恋。虽然见面至今只有十二个时辰,初见时候的印象也说不上良善。但是这短短的时间里有如传奇故事般的经历,让丹增难以忘怀。在列车内昏暗的荧光之下,才有时间仔细打量他。却惊讶的发现,这个在印象中一直掌控全局,计算精准到让人恐惧不敢直视的家伙,豁然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原本一直牢牢锁定在蜘蛛面具上的眼光,逐渐扩散开来,丹增心中的疑惑逐渐加深。虽然记忆中的那人也很纤细,但是高挑的身形下是分布几乎完美的肌肉。然而这个熟睡的少年人的身体,几乎能被称为瘦弱,让她想起旅行到天空之都时,见到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辛族学者。而这时从背上紧贴的皮肤上所传来的重量感,则再一次确认了这种感觉。
“唔……”轻轻的低吟在黑暗的洞穴里响起,丹增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如同关闭了某个开关一般迅速下降,心里不由的松了口气,但隐隐的也有一丝遗憾。“你没事了吗?刚才停车的时候想要叫你,结果发现怎么也叫不醒。就只好这么带着你走了……”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犯了妄言戒,丹增的脸上一阵火烧般的胀痛,心理不由的有些小小的埋怨。不过依然没有将那讨厌的家伙放下来的意思。
“谢谢了。”没有感觉到搭档那复杂的小心思,叶芯将手指放到自己的胸口。原本悬挂在那里的蓝色水晶已经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胸骨之间,忙碌的修补着灼烧伤口的纳米机器人,纷纷报告着刚才的危险。在叶芯陷入沉睡后不足三刻钟,这颗石头突然喷发出异常的高热,不只什么材料制作的紧身衣被无声无息的烧穿,让它直接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剧烈的疼痛瞬间将他的意识从睡眠中拉出,却愕然发现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有如小太阳一般的宝石烧穿皮肉,融化骨骼,向跳动的心脏进发。
在这危险的时刻,从面具核心里发源的金光迅速反应过来。细细的线条从紧身衣与皮肤的接触处钻进来,包裹住危险的入侵者。可以蒸腾血液的热量在神秘的金光的隔绝下再也无法伤害到叶芯的身体。随后一股白气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从叶芯身体内部透出,像某个犯错的孩子般贴了上去,取代了帮忙的金色。随即偏布叶芯全身的纳米机器人如同获得了三倍份的能量一般活跃起来,开始修补肉体所承受的暗伤。
看到体内所达成的诡异平衡,叶芯在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将意识集中在惹祸的蓝宝石身上。豁然发现罪魁祸首居然是那条穿越通道,巨量的电磁辐射与从通道尽头汹涌的扑来,在蓝宝石的作用下转换为热量和金光与白气均能吸收的另一种能量。从通道对面细小的入口可以计算出,地球端已经陷入了一片地狱般的能量大海。
“这电磁光谱,温度已经超过一千万摄氏度了,核弹?不,这个当量绝对是反物质武器。”脑海里那个冷静的声音,简单而直接作出了判断。刚刚重新取回人类感情的叶芯,却陷入无法抑制的悲伤与懊悔之中。在几乎模糊的意识里,那个小小的金发身影在快乐的跳跃着,摇着小手快乐的微笑,用牙齿轻轻的咬他的手背。那是他的天使,是他的一切,是他的……“潘多拉!!”
“真的没事吗?是不是我的盔甲搁着你了……要不我放你下来。”感觉到叶芯的低沉,丹增小心翼翼的说道。
叶芯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的将脚放在地上。一种陌生的虚脱感,从腿部的神经传递上来。在之前半昏迷状态里疯狂压榨残存的体力,试图寻找消失在通道尽头的那个记忆中女孩。现在被过度驱使的躯体开始激烈的抱怨了,从丹增手里接过补给品,菌类制品冰冷滑腻的感觉中,叶芯心里透出一丝绝望。作战计划非常完美,几乎没有任何漏洞。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暗处敌人的反击必然是无比的迅捷且致命。地下基地建立在某个超级大国的首都之下,如此当量的毁灭性武器,无疑将掀起一场没有任何胜利者的战争。
地球文明,恐怕已经在过去的那几个小时里永远消失了,感受到通道对面诡异的电磁静默,叶芯感到格外的孤独。潘多拉这个一直隐藏在幕后默默看着整个世界的女孩,虽然经常掀起惊涛骇浪,但是一直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羽翼下的人类文明。然而现在,恐怕没有一个人还记得她了。
等等,似乎还有一个人。
叶芯看向一旁关心的看着他的丹增,不禁眼前一亮,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问道:“还记得潮汐之夜你在塔外见到的那个狼头女孩,她叫潘多拉。”
“啊!!你当时也在那里!!”回想起那个“黑历史”,丹增有羞恼。忽然意识到了叶芯失态的原因,在恍然中仿佛感觉到了与叶芯相同的悲伤,不由的低落的问道:“那个姐姐她回归环了么?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复杂,不过那么厉害的姐姐也会回归,真是可惜啊。”
“回归环?你一直说什么环啊环的,难道那个不仅仅是通讯网的意思么?”叶芯有些诧异的问道。
“通讯网?你不知道环么?难道你还没有开环?!”将这个词拆开才勉强理解了它的意思,丹增突然兴奋起来!将护手脱下,将纤细却布满老茧的手指压在叶芯的额头,努力回忆自己在天空学院时学习的有关“开环”的过程,大声的说道,“快快,你把眼睛闭上,注意力放在额头那个感觉像中心的地方。看到……海了么?”
在意识空间里,叶芯看到一滴金色的液体从丹增的手指尖析出,落进了他面具的核心。瞬间犹如打开了一扇大门,一望无垠的金色海洋出现在叶芯的眼前。在西北边遥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散发着熟悉花香的紫色云团,在海面上逐渐扩大着自己的范围。当叶芯站立到海面上时,激起了一圈细小却稳定的波纹,迅速在海面上扩散开来。这个波纹似乎惊动了什么,很多在海洋里戏耍的动物,一齐看了过来,短暂的惊讶后摆动着自己黏糊糊的身体没脸没皮的试图贴上来,让叶芯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别管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丹增的声音疲倦里透着愤怒,如同护食的小母鸡,“快回忆潘多拉姐姐的感觉,你看到了什么。”
叶芯的鼻尖似乎又闻到了潘多拉房间里那股淡淡的,有如夜色般的幽香。很快两条小小的,却又充满活力的白色幼狼的形象出现在脑海。他连忙控制自己的意识靠了上去,在接近的到一定距离时,那种幽香却逐渐变淡了。叶芯诧异的想,“走岔路了?”
然而一种莫名的吸力将他死死的拽了过去,这是一种奔放得犹如飓风的味道。叶芯张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贴在一只年轻而矫健的白色巨狼的背上,身下遥远的地方茫茫的雨林在疯狂的倒退着。高速产生的气压让四周的景物变得有些扭曲,一种豪放的激情从巨狼战栗的毛皮上传入叶芯的脑海。“这怕是接近第一宇宙速度了吧,真是……好快。”看到身后被气流压弯的雨林,心中不由自主的被那种激情所感染,逐渐的迷上了这种极限飞翔的感觉。
“怎么样?你看到了没……不对,差点忘了刹那姐也是那个,嗯,你看到了几个潘多拉姐姐?!”丹增的声音,将叶芯从让人痴迷的极限速度中拉了回来。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叶芯感到心中的悲伤依在,但是那种低落的情绪却无疑无踪了。语气不由的变得坚定起来,“两个反应,其中一个离得较近,似乎在享受天空中高速飞行的乐趣……”
“别管那个,那是刹那姐!!祥瑞御免,家宅平安。另外一个呢,状态如何,是在海面上还在海面下。”似乎触及到了某个伤口,丹增的肩膀轻轻的抖了抖,连忙将话题岔开。
叶芯再次“沉入”“海面”,努力将干扰排除,从站在遥远毕方的那头白狼处传来一阵淡淡的让人安心的波动。想要接近,却似乎搁着一层厚厚的迷雾。“她状态似乎还好,虽然无法接近,但是位置绝对在海面之上。”
“呼……”吐出一口气,丹增有些尴尬的收回自己的手指,放入手心,似乎还在回味之前的感觉,“那个……嗯,我不是很会解释,但是这说明潘多拉姐姐应该没事。不过同在源海怎么会没法接近,难道是因为白玛的阻挡么?需要我们倒回去问问吗?”
听到潘多拉还健在的消息,叶芯松了口气。一瞬间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消散了,靠着墙壁坐倒在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道,“没事,应该与白玛无关,那死丫头藏的地方本来便不太好联系。”再次将意识集中在胸骨间的宝石上,被巨大的能量冲击之后,结构与材质上都似乎发生异变,原本水蓝色的光芒已经被一层有如活体的白雾取代。虽然失去了对端的设备支持,反物质武器制造的能量风暴也逐渐减弱,但是穿越通道已经彻底的永久化了。虽然对端还在那种可疑的电磁寂静之中,无法获得有用的信息。但是叶芯仿佛从那残留的电磁硝烟中闻到了那股记忆中的幽香。只要还活着就没事,世界上能坑那丫头两次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说服放松下来的叶芯一边与丹增漫无目的的交谈,一边审视着自己。听到丹增说自己变得比以前温和了,不禁在心里苦笑着。之前虽然成功接管了这具身体,也似乎“斩断”了与之前“自己”的联系,但是因为通道连接着地底主机,那具“躯体”的影响依然在持续。仔细回想,不禁暗暗咋舌,这种潜移默化的感染,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不断的加深。如果没有潘多拉的提醒……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恐怕用不了两年永久性的变化就会被固定下来,这具躯体会成为“那个”的终端。穿越的最初目的也会完全失败,潘多拉的情绪一直有些异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叶芯摸了摸额头的面具,回想起之前在环里看到的那个平静温暖的海洋,以及活泼可爱得过分的“野兽”,不禁后怕的想到,就差一点“自己”便会一直祸害到这个美丽世界来。
然而现在,叶芯感受着鼻孔里触觉细胞带来的湿热气息,脚底岩石所带来的坚实感,这些感觉再也不是脑海里被标记上各种数字的电磁信号了。活着真好,在心里慨叹着。可惜这种乐趣暂时无法与潘多拉分享,稍微遗憾了一会,叶芯暗下决心。既然那些“山寨品”都能跑到这边来,自己主要努力也能把这个小身板折腾回地球去。摸了**口的位置,坐标已经明确,只要再次打开门,或许……或许有一天自己还能再次亲手拥抱那个可爱的孩子。
想到这里叶芯站起身来,握住丹增偷偷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大声说道,“我休息够了。出发吧,去看看你们的世界有多精彩。回去以后要好好和潘多拉炫耀一下。”
“啊……哦……好的……”丹增埋着头,紧张得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