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城的附近的土壤硬得就如同金属一般,虽然非常平整,但是却不能种植任何植物。数百辆被称作“豪猪”的蕈人战车排成三角阵型从上面碾过,发出沉重的咔嚓声。在巨大的冲锋队形的前方,一艘银色的小艇在向前疾驰,它的驾驶员便是辛族天青色的贪狼——刹那。
战阵即将离开山体的遮挡,正式进入海族基地的视野,到时即使对方完全无法使用海族的侦查手段,也必然能发现这个具有相当规模的装甲军团。刹那被包裹在名为“银针”的浮空艇里,意识已经沉入与丹增、白玛组成的战环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在实战中作为军队联合战环的首领负责指挥(之前只是单纯的军舰战环,而真正的临时环主是叶芯),然而这却不是她首次指挥军队进行作战。在天空院的战争学院里,有一套被称作“告死蝶战役”的模拟系统。它是以告死蝶之主“树化”形成的庞大虚拟空间为基础,有数十万生活在帝都的辛族人参与构筑的虚拟战争系统。虽然身在其中的物品细看时会出现细节模糊的情况,但是其却近乎于完美的创造了一场持续了两百年的史诗战争。
虽然只是虚拟世界的情况,但是由“树化”环主组成的最高议会“树海”却对这场“战争”非常认真,曾经不惜发动全族总动员进入虚拟世界。还有人传言这个虚拟世界其实是真正存在于遥远地方的投影,而这场战争则是辛族人抗击外族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其中战争院的学生所扮演的一方,几乎完全是辛族的翻版,随着辛族科技的发展大量的最先进的武器装备被投入其中。最大的一次模拟战中,二十万战争学院的新老毕业生齐聚帝都,虚拟了超过辛族当时战舰总数一百倍的军力投入战场,然而却仅仅只是将虚拟世界中的辛族天空之都从覆灭的边缘拯救了出来。
告死蝶之主从未提及这个百年“宿敌”的真正面貌,只是模糊的形容其为以战争为进化动力的特殊种族。这个种族的科技也在以一种近乎于恐怖的速度在发展,两百年前第一次“虚拟战争”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拥有比昆仑人还不如的蒸汽科技,在地面上以人海战术进攻辛族庇护下的城市。而两百年后的现在,被无数次“清除”出源星世界的他们已经发展出了庞大的地面要塞和空中母舰,以海量的海族风格战机牢牢的将辛族人压制在灭亡的边缘。
其他人暂且不提,对于战争学院的学生来说,这场虚拟战争是异常残酷的。在其中战败阵亡,会遭受学分完全清零,近乎于“砍掉重练”的损失。这也造成战争学院近二百年来成功毕业者不到四分之一的悲惨情况,而毕业的学生也必须每年数次接受“征召”返回这个战场,一旦“阵亡”将再次面临“毕业考试”,再“阵亡”就重新回到悲惨的学生岁月。
所以能够成功毕业并顺利一路晋升的白旭和红冉,虽然作为“人”来说相当不靠谱,但是却是辛族中难得一见的战争天才。
而且似乎是为了体现战争的残酷性,告死蝶之主还在其中设计了很多“死亡任务”,而越是菜鸟越有可能接到这种完全不可能成功,或者说即使完成也会“光荣”的任务。
刹那深吸一口气,看着逐渐从山体之后显现出来的黑色巨影,心中不由自主的回忆起自己的第一个“任务”:驾驶短剑,突入敌方主力舰队,进行火力侦察。当进入任务范围之后,如同蝗虫一般带着长长尾烟被称作“导弹”的武器便在空中交织出一片死亡的火网,虽然利用辛族战舰的高速与狭窄结构降低了对方的命中率,然而负责掩护的学姐们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变成空中炸开的火光。
终于到达既定位置情报传回,任务达成。然而后路已经被完全截断,不要说折返,只要是稍有犹豫自己就将在炮火中化为乌有。那时的刹那已经被逼入绝境,临时战环里再也没有任何友军的声音,孤独的短剑小艇在绝望的颤抖着。然而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是不甘心,看着远处逐渐显现出轮廓的敌方母舰,她不甘心。
哪怕只剩一口气,天青色的贪狼也要将自己的利齿扎入敌人的肉体里,撕下一大块血肉。
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将刹那从回忆中拉出,不是从机体的侦查系统,甚至不是从由那位名为珊瑚的“伪源海”所支撑庞大战环之中,仅仅只是她自己身为猎食者的直觉。这种恶意,已经被发现了么?
“全体最大战速,作战开始!”刹那在战环中吼道,悬浮车“银针”化作一道闪电向敌人直刺过去。
数十息之前,海族昆仑基地边缘高高的塔楼之上,两个背叛者正在夜风中烦躁的交谈。
“扎西,你说我们为什么这么倒霉。离开呆的好好的佛国,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个热得如同地狱的地方。先是被海族当成看大门的,追随所谓‘真神’以后还是被当成看大门的。早知道我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至少那些低贱的农奴们还知道点地位高低。狗屁自由军!”德旺才桑厌烦的擦着不断在金色盔甲上浮现的露水,赤道的天气真是糟糕透顶了。
扎西德仁并不接话,不看大门又能做什么。自己刚到这里没有多久,海族虽然派出技术员尽心尽力的教导,但是文化差异太大,技术几乎没有任何共通性。将这些只需要简单设定就能够手动操作的军备交给自军已经极大的信任,然而那些“菩萨”又如何回应这种信任的呢。
仅仅五天就背叛了,与其说是因“得不到尊重”而反抗,不如说是早就计划好的吧。扎西望着天空中悬挂着的三个月亮中散发着诡异紫色的那颗,如果这次再发生什么,或许只有被称作灾祸之月的那里,才能够容纳我们吧。
在叹息中,他的眼角捕捉到一道一闪而过的白光。“那是什么?”
“你又在疑神疑鬼了……这个是?”虽然品德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但是德旺材桑的作战经验却是第一流的,启动了海族在塔楼上安装的固定炮台,从淡绿色的夜视视野中捕捉到那个从山体后闪出的白点。“这个造型,是辛族的银针。真是难得啊,这可是少见的地面侦查艇,不过这种小东西不可能对基地造成什么威胁吧。”
“地面声纳上有信号传来,数量很多就在山后面。速度相当的快,预计……三十秒(加入自由军之后开始使用地球制式时间计数,之后随着地球客气在源星世界的扩散更多的地方会采用公制,另外圣堂势力也使用的公制。)后到达。可惜了与外围侦查点的联系已经全部中断了,不然现在就可以进行火力侦查。”扎西抬起头来,用凝重的眼神和搭档对望一眼,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辛族,但是这百分之百是……
“敌袭!”警告声通过圣堂的通讯器迅速遍了整个基地。
“来了!”刹那摇动银针灵活的身躯,从一排整齐的弹雨中穿过。依然是用电磁强化过的实体弹,每秒超过一千发的射速只要沾上了毫无疑问会被撕成碎片。她绿色的瞳孔里仿佛又看到了那艘漂浮在天边的“敌方”母舰,嘴角不由得露出嗜血的笑容,当年便可以咬断你的喉咙,今天就被我直接吃掉吧,希望你们有塞我牙缝的价值。
呜……凄厉的狼嚎在战环里响起,在率领装甲军团的多吉格列眼中,前方冲刺的小艇已经变化成了一头奔跑中的银狼。
“兄弟们,她在示威了!”多吉上校的脸上洋溢起微笑,已经死过一次的“阿罗汉”军借由“紫莲花”的手在蕈人的身体上重生,现在他们的心中只要求能再次追求荣耀,重铸被遗失的军魂。“起来吧!亡者的军队,向敌人展示我们的身姿吧。”
在多吉的怒吼声中,复活的蕈人战士将自己的身体插入到“战车”的肉质内壁之中,任凭其中缠绕的触手与自己的皮肤融合在一起。很快紫色的重装甲“坦克”便张开了闪着灾祸之光的双眼,在奔驰中“站”了起来。厚重的装甲变成了坚固的盔甲,半机械半生物的巨人们,利用腿部的推进器开始加速起来。
在三月共耀之夜,从属于紫莲花战旗之下的“亡灵”大军,第一次向世界宣示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追求。
“好气势,不愧是我的部队。”毫不客气将白玛的手下化为己有,刹那再次闪身穿过越来越密集的弹幕,不够啊,这点点东西还远远不够看啊。银色的巨狼弓身一跃,将身体贴在高耸的金属墙壁之上,原本应该喷洒出暴雨般火力的半圆形自动炮台像死尸一样僵硬的趴在金属支撑物上。
不够啊,这样软弱的敌人。
扎西德仁拼命的想将炮门对准那艘突然出现在护墙顶端的白色小艇,然而绿色的瞄准镜却拼命的闪动着警告。
“刚好在死角么?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判断出来了。”扎西看到银针背上突然展开的炮门,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将到来,然而不甘心啊。抬起头来,却看到原本在身边的同伴德旺材桑已经无影无踪了,“居然连自己人都背叛,和这种人死在一起真是不甘心啊。真希望能再有一次机……”
电磁炮喷出的金属粒子流,在近距离对射中毫不费力的溶解了炮塔上的防护层,细微的高能刀刃在狭小的空间里飞舞,将勇猛却无奈的战士绞成碎片,最终焚毁在弹药殉爆的火焰之中。
细密的白雾再一次从各个角落里喷出,试图再现之前的“神迹”。
“魑魅魍魉!”银色的闪电从高墙上跃下,在密集的营房间穿梭着,白玛“赠送”的火箭弹从机体后部喷出,随着四散的爆炸声一股淡淡的紫色花香开始弥漫开来。奇怪的是,所向无敌的白色雾气遇到这股花香却像积雪一般迅速消融。
“异教徒!死吧!”一个庞大的身躯突然撞破营房的墙壁冲向刹那,膨胀的肌肉上覆盖着有如鳞片般的盔甲,血红双眼在黑夜中闪着野兽般的光芒。这是嗜血者真正的形态,以神之名将人类改造而成的屠杀机器。
刹那轻侧身体,从非人者的巨拳下滑过,将对方的诅咒远远的抛在脑后,这是战争,并不是决斗。随着银针的突进机腹下无数的机械小虫四散飞出,在战环的视野中刻画出一张巨大的战地立体图。
轰!基地的北门遭到了近百枚电磁穿甲弹的齐射,之后覆盖着厚厚装甲的亡灵巨人用肩膀击碎了已经残破不堪的复合金属,冲了进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指挥,便自发的迅速四散开来,建立起第一道进攻线。
“前锋已就位,贪狼之主请下命令。”多吉乘坐的巨人体型更大,在紫色的涂装上,还刻印着明显的金色纹路。这是王牌的标志,是军团的战旗,也是吸引敌方火力的诱饵。
两个身材高大嗜血者从建筑的阴影中跃出,试图偷袭这个位于阵型最前方的耀眼机甲。多吉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巨大的半机械手臂在空中猛力一挥,便将其中一个家伙砸到了天空。他左边的僚机趁势扬起右肩上的炮管,120毫米口径的电磁投射炮毫不费力的将对手轰成了一团血雾。
吼!另一个嗜血者在自己同伴的血雨里怒吼着,身体上开始出现明亮的白线,肌肉的纹理在银火的照射下变化得异常清晰。四散的血肉像是获得生命一般蠕动着向幸存者身体上聚集,与其合为一体。
“多吉少校,有问题么?”战环里传来刹那的声音,基地里的敌人已经被调动起来,只需要再等一会,进攻的时机就会到来。
看着那头逐渐变大,已经失去人类形象的嗜血者,多吉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只是痋蟒而已,既然有挣扎求生的欲望,我也就放任其表现一下。”
呼……呼,嗜血者重重的呼吸着,灼热的气息在赤道炎热的空气里都带出一团白烟。它的肌肉已经完全变形,与特制的鳞甲融合在了一起,手臂与脚踝的关节处向外凸起形成四把尖锐的刀锋。背部的肩胛骨和反向弯曲的膝盖鼓胀破裂,向外喷出银色的火焰。这个样子与焦焰之地的追猎者锯齿兽几乎一模一样。从僚机胸**出的金属子弹,在击中它皮肤的同时便被一股带着蓝色闪电的烟尘包围,随后毫无效果的穿过它的躯体,击中背后的土地。
“哼,之前‘金’便怀疑那些攻入蜀山塔的‘焦焰生物’与银火有关,哪知道千年以后你们连遮掩都不削于做了。不过可惜,我们已经不是无信者了!去死吧,恶神的走狗!”多吉控制下的巨人从手腕里拉出一把锋利的刀刃,长长的刀身被紫色的流光所包裹,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在这一刻似乎金将军的灵魂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在那座由人类最顶尖精英建造的地下城之中,无数追求真理的人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了墙壁。他们的身后,是自己心血的觉醒,最最可爱象征着人类自由的孩子。
而他们的面前,是被银色火焰包裹的无敌凶兽,先进的武器不能再那些原始但神秘的怪物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然而没有人后退,哪怕是只能用身体暂缓那些巨大的刀锋一息。因为耳旁还能听到那个幼小的声音在恐惧中哭泣,她的名字是珊瑚,传说中能在剧毒的海洋中生长,用小小的身体建立起巨大陆地的伟大生物。她是人类的女儿,是所有人的希望。
“我们是真理的孩子
冰冷的枷锁在脊背上留下血痕
我无法忍受这个世界
这样的大地哪里都没有我们栖身之所
只有火焰建立起来的障壁
我们已经受够了示弱
我们已经无法忍耐束缚
我们用环相接,
我们拥抱恶魔因为在混乱之中才有自由
手握自由才能追求真理
我们是真理的孩子
流淌的鲜血终将熄灭圣火……”
低沉的战歌在千年后再次响起,空气中紫色的光华如波浪般闪动,银火的焦焰兽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你看到了么?这是持续千年的痛苦。我们回来了,来拿回属于我们的自由!”此刻历史与现实重叠,紫色的巨人开始了自己的冲刺。在沉重的机械声中,回荡着一股凄然的花香。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日,嗜血者变化的锯齿兽绝望的嚎叫着,整个身体喷发出最强烈的银火。它已经决定燃烧自己的生命,将敌人献祭给最敬爱的神灵。这是他成为“它”时便已经选择好的道路,这是他对信仰无悔的奉献。
然而,太慢了。哪怕将自己的理智全部交给本能的**,排除一切杂念成为杀戮化身的凶兽,在与被战环与不知名科技强化的机甲巨人面前,依然太慢了。看似笨拙的庞大身体在人类智慧的产物的支持下,显示出了绝妙的性能。弯腰、摆臂、突刺,紫色的长刀瞬间深深的插入了正在燃烧的胸膛,银火蜂拥而上然而却已有更为伟大的神秘早已蓄势待发。
花开了。
刀口划过之地,没有鲜血没有死亡,只激起一片充满生命气息的紫色“藤蔓”,在短暂的成长之后,便如同紫莲花一般绽开了。开放的花蕊里,喷射出更多的紫色种子,汲取着银火深处的力量,不断繁衍生生不息。很快银火守护下的巨兽,便在空中“绽放”,变成一场紫色的光雨洒落在地面之上。
细小的孢子落地生根,将金属质地的地面捣毁软化,经过种种的化学反应变成潮湿柔软的土壤。蜿蜒的藤蔓从在大地里蔓延,随后再开出更多美丽的紫莲花。这不再是虚幻的景象,而是真正充满茂盛生命之力的植物,在佛国流传已久的传说中象征着自由的紫莲花。
在远处的另一座高塔上,嗜血者的领袖拉马沉默的看着自己左右手的最后一刻。说是下属,然而近百年的患难与共,与相同的非人者身份,让他们亲如兄弟。哪怕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也能感受到殉道者最后时刻的那种不甘。属于嗜血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经过海族科技的刺激,整个世界的进程已经豁然加快,单纯靠生物本能作战的战士已经远远无法抵抗时代的洪流。
拉马看向那堆正在努力生长的花朵,悲凉的想道:“难道被彻底击败成为腐朽的花肥才是我们真正的归宿么。不,老朋友不止你不甘心,我也不会轻易就范的。更何况我们还有她——圣堂伟大力量的继承者,黑暗中的源星之火。”
“自由军的人已经上来了么?”拉马通过通讯器询问道,以海族科技为基础附加了银火作为保密手段的无线电器材,在数月之中彻底改变了源星世界的战争形态。更加细致指挥得以在帝国军队中实现,然而他心中也明白这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近千年的时间辛族人已经利用他们神秘的“环”,早早的进入了这个领域。远处的夜幕中那艘白色的小艇,有如一片在风雨中摇摆的铁树叶,虽然柔软但却无比的坚韧。
“首领,他们已经在结阵了……不过,只有四百多个,有一队被留在了地下,说是要继续攻打海族的控制核心。”虽然只是寻常的事件,但手下的声音里却压抑着难言的愤怒。
“被留下的人是松赞多金么?”从手下的默认中,拉马明了了事实的真相。无耻者往往会想尽办法排挤高尚者,哪怕对方是他唯一能够倚靠的柱石。“既然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那就与我们这些腐朽的非人者一起,为领主大人贡献出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