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刹那所想叶芯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
时间倒回至数小时之前,叶芯刚回到商馆在刹那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房间前。
“你没事么?看起来情况很差,是否需要我通知医官?”刹那拦在叶芯面前,仔细打量着他。虽然从表面看不出来,但从环纹里一直传来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戚。他难道和那个海族的将军认识?应该没有,之前在妖气楼两人之间明显是初见。
“没关系,我休息一下就好。”叶芯笑着说道,接着绕过刹那走进自己的房间。
刹那正要阻止,却看到丹增向她摇了摇头,只得任凭房门关上。
正视着刹那询问的眼神,丹增将手放到胸口,平静的说道:“他现在的心理状态没办法直接介入,而且我们不是同他在一起么?如果出了问题,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呼……叶芯重重的叹了口气,马克上将他并不认识,但是他在死亡前一刻发送的脑电波毫无疑问是在像他求救。不过并不是现在的他,是在地球那个曾经距离全知全能只差一步的他,那个被彻底抛弃,在电子网络中逐渐腐朽的存在。
抬起头,看着巨大镜面墙中那个瘦弱的蛛面少年,叶芯不由的问自己,“我错了么?我到底是什么。”
黑色的蜘蛛似乎发觉了主人的迷茫,悄悄的退到他的脑后,露出一张苍白少年的脸,柔和的五官加上一头乌黑的短发,显得异常年轻。这就是我么,叶芯站起身走了过去,倒影中两个人隔着一堵看不见却永无止境的墙壁对视着。
不是,你只是一个躺在废弃之都荒寂的狂野里,逐渐腐朽的尸体而已。在更加久远的过去,我曾经拥有另一个形象,一个更加单纯,更有活力的形象。随着叶芯回忆的延续,镜面开始像水波一样荡漾,泛起蔚蓝色的光芒。
“哦……呀……”一个只有十岁的男孩站在山崖上,对着脚下茫茫的云海大声的吼叫着。这才是我啊,在梦中叶芯笑了。
这是1993年秋天叶芯第一次和身为天朝第一代正宗驴友的父母外出旅行,不过结局那是相当的凄惨,某天早晨自己独自一人走出帐篷后再也没有回来。经过附近军区某部队整整十天的搜索,才在一个猎屋(猎人暂居的处所)中发现了沉睡他,不过记忆里对这段“豪华”的出走却显得很模糊,父母也没有再提过,没想到能在梦里再一次重温。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转头看了一眼帐篷中正在苏醒的父母,突然自言自语道:“听说这次回去就要带我们去上京的一家大的军区医院,我看《怪医D博士》里面说,普通的医生都会切掉你的。不过你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这是什么?“我”到底在和谁说话。叶芯对这段“记忆”中没有的对话感到异常惊讶,以小男孩的视角他可以确定除了还在半梦半醒的父母,这附近没有任何其他人。
然而小男孩的“对话”还在继续,他的情绪似乎很高昂,仿佛是自己超级英雄一般,只见他对正在叫他小心的父母说道:“爸爸、妈妈,一定要让将军爷爷派人来找我哦,我有好东西要给他们看。有了那个就不要切掉‘他’了哦。”
说罢,转身一跃直接跳出悬崖。
叶芯能感觉到强劲而刺骨的山峰从男孩的耳边划过,然而他去没有丝毫的恐惧,眼睛一直盯着不足两米远的一处树枝。难道?!如叶芯所怀疑的一般,预先带好保护手套的小手准确的抓住了那根突出的树枝,小小的身体随之一荡。接着将折断的枝条随意的扔到一边,双腿微曲落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毫不犹豫地向下一根藤条跃去。
这怎么可能,如此凶残的运动能力,恐怕只有丹增和刹那能够做到,那时的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十岁的普通地球孩子啊。叶芯呆滞的看着“自己”在崖壁上一次一次的飞跃,甚至握着坚韧的藤条在突起的岩石上奔跑。没有犹豫,没有紧张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仿佛这云间的峭壁,就是在放学回家的那条水泥路一般。
这真的是“我”吗?
似乎摸到了青苔手中一划,重重的落在一叠碎石上,小男孩毫不在意的拍拍手站起身,从身旁的水潭里舀起一捧水淋在手臂上唯一的擦伤上。
“疼疼疼……”小男孩哭丧着脸说道。
你也知道疼啊,叶芯在心中狠狠的咒骂“自己”,如果刚才稍微出点差错,我不是就没了么。
“好了,好了,别唠叨了。年纪轻轻的就和老妈一样进更年期了么。”似乎听到了叶芯的抱怨,小男孩无奈的说道,随后突然惊叹道,“好美丽的地方。”
来不及思考之前的对话,叶芯随着小男孩的视野,与“他”一起震惊于这个美丽的地下世界。
这是一个与山崖连为一体的巨大天坑,它的入口并不大处于悬崖距底部三分之一的地方,被浓密的树冠所遮挡近千年里没有被人类踏足。细碎的天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落在天坑的地面显现出美丽的七彩虹。这是?叶芯看着那组成天坑内壁的岩石,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包围了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这种奇异的石头。
“好漂亮啊。”小男孩走了过去,用手在岩壁上抓下一大块来。巨大的岩石在细嫩的手中没有任何重量,隐隐的还有一种上浮的感觉。
这是超导矿石,源星世界的特产超导矿石!叶芯能感觉到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小男孩笑着将巨石在两手间相互抛接着,一个人做着简单的游戏,但是在叶芯的眼中,这个景象却显得很违和。因为“自己”的双手在这场游戏中对抗远远大于合作,就如同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人一般。
过了一会似乎厌烦了,小男孩将价值连城的石头扔到一边,快步走到那颗从大地深处成长起来,一直遮蔽着洞口的巨树前。这棵树非常奇怪,在底端几乎没有分支,却拥有一个巨大的球状根系。树皮非常光滑,抚摸起来隐隐有一种温润的感觉,如同女性的皮肤一般。
“这位姐姐,你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吗?你说能帮助我们是真的吗?”小男孩趴在有如玉一般的树根上,对着球状的根系说着。
没有回答,但那些根系如同活过来一般蠕动起来,露出隐藏于其中的“核心”。这是一个与树木融合在一起的女性,她美丽的上半身“生长”在树木的主体之上,黑色的长发的末端成长为缠绕在一起的根须,精致的五官被一张金色的龙首面具遮挡着在男孩的呼唤声中微微的颤动着。这就是刹那和丹增一直提到的树化环主么?不过这龙首怎么如此熟悉,就像是……丹增。
美丽女士张开双眼,似乎已经“树化”了太久,双眼已经变成了两颗晶莹的琥珀,绿色的树液从中涌出静静的诉说着寂寞与忧伤。
“没事,姐姐你别哭。”小男孩快步走上前,脱下手套,用双手擦干女士的眼泪,随后将手指放在她的头上插入那些已经变得僵硬的发丝之中,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过了很久,小男孩放下手臂,女士的胸口处开始浮现出一块黑色的蜘蛛纹饰,它的中心跳动着似乎在孕育着什么。
“姐姐叶芯知道了,那个礼物先记账。你一定要活着交给我哦。”男孩头也不回的冲进树后的洞穴,似乎只要延迟一瞬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清脆的声音在天坑里回荡着,将漫天的树叶都震动起来。
洞穴很大,却并不平坦,几乎毫无重量的超导矿石四处漂浮着,阻挡了道路。男孩一边跑,一边将挡在面前的巨石推开,突然一不小心踩在了一块扁平的碎石上,重重的摔在地上。鲜血从擦破的的膝盖手肘上流出,但是这个一点点擦伤都会叫痛的孩子却没有哭,只是吸了吸流出鼻孔的鼻涕,啪啪身上的尘土又开始跑了起来。
岩石尖锐的棱角从细嫩的皮肤上划过,割破了妈妈新买的衣裳,滑开了他最喜欢的小包,玩具朋友像星星一般洒落着。不过他却没有回头,反而越跑越快,有时甚至用身体去撞击那些挡路的巨石。
你是傻瓜么?叶芯在梦中也能感觉到自己面颊上流过的泪水。
“姐姐在等我,寂寞了太久太久,她快要顶不住了。”小男孩倔强的说道,被磕破的小额头高高的抬起,上面的青紫就像一个小小的勋章。“我已经是大男孩了,要有担当。以后还要拯救地球,当世界之王呢。”
哎呀呀,我居然10岁就跳级到初中二年级了么,叶芯傻傻的笑着,突然发现他开始喜欢上自己了。
“到了!好大的门哦!”小男孩收住脚步,骄傲的看着前方。
果然,在洞穴的尽头这个漂浮着无数纯净超导矿石的地方,矗立着一扇巨大的蓝宝石。没有复杂的花纹,仅仅是超过五十米的高度与蕴含于其中的那种久远,便让人的灵魂感到震撼。
“米、发……”小男孩举起右手,如同音乐课开始时的练声一般,用长音调整着自己的嗓子。随后优美古老的辛族语从他的口中流出,经过数次调整,终于汇聚成一首悠远的歌。
“听着碧蓝的召唤,
来到了这美丽的地方。
这里有宁静的河床,
这里有激荡的青空,
还有那伟大宽广的她。
在清澈中同鱼儿游泳,
在茫茫中与鹰翱翔。
凝望着她,
跟随着她,
因为那浩瀚的伟大。
然而我没有忘记我的家,
那个荒芜的地方,
那个寂寞的家。
我回来啦,
带着她的歌声,
她的光。
……”
在回家的歌声中,巨大的蓝宝石之门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一种神秘的白雾从地面渗出,将四周变成一片白的海洋。忽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海浪声,隐约间似乎还能呼吸到那带着腥味的气息。
“帮帮我!维亚!”男孩突然用辛族语大喊道,白色的海洋开始涌动起来,浪涛一阵高过一阵。四处飘荡的超导矿石被无形的力量推举起来,固定在高高的洞顶,神奇的拼成一张模糊变化的巨画:
荒芜的源星世界里,一团“泥浆”透过一扇“窗户”凝望着蔚蓝色的地球,蓝色的海水中一个朦胧的影子与它对望着,那是地球生命的意识——维亚。
拥有近乎于无限生命的她是和蔼的,看到傻乎乎的“泥浆”她微笑着伸出手臂将从“窗口”处渗入的那小小的一部分捏成各种形状,有虫子、有飞鸟、有野兽、有……人类。这些“生物”同地球的上的“同类”一起生活,一起繁衍,然而他们最终带着子孙回到“泥浆”之中。
“泥浆”开始变形,将自己团成一团,让身躯变硬从其中挤出水分汇聚成大海。它在学习,它在成长……最终一个生机盎然的星球在源星的光辉中出现了,它也累了丢下只做了一半的海洋,沉沉的睡去。然而那些生物还在,他们一起建立起一扇扇新的大门,往来于地球与新生的星球之间,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直到千年浩劫之前,
叶芯与小男孩同时张开眼睛,有东西来了。从地底,从天空,从自己的身体里,她无处不在。
轰轰的雷声在四周响起,强烈的电磁波一阵阵扫过,在超导金属之间激发起越来越强烈的蓝光。
这是潮汐,地球的潮汐,维亚的潮汐。
电流在洞顶汇聚,最终变成一颗巨大的球体,缓缓移动蓝色星门的正中。强烈的能量在特殊的蓝宝石中激荡,产生了能穿透一切的基本粒子,最终这把伟大的“大枪”击穿了两个世界间的墙壁。
门打开了!
“快啊!”叶芯和小男孩一起叫起来,向着洞穴的起点,那个等待千年的生命之树。
高大的树冠开始崩塌,树叶和树皮纷纷枯萎凋落,然而这不是死亡。逐渐崩解的女士,变化成另外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已经细碎的身躯再次破碎。微小的颗粒在空气中被维亚的潮汐“点亮”,变成一条金色的“河流”,顺着长长的洞穴奔向蓝色的星门。
“河水”从叶芯身边流过温暖的抚摸着他,带走他身体上的血污,抚平了他的伤痕,只留下让小男孩咯咯笑的痒痒。一颗黑色的种子从男孩眼前飘过,将他的血液吸入其中,跳跃着没入光门。
最终一切都消失在门里,除了正缓缓下降的超导矿石以外,只留下空气中浓郁的电离味和一句印在叶芯脑海的话。
等着我,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
叶芯张开双眼,看到头顶的屏幕上显示着自己依旧苍白的脸,眉眼间还有着那个流鼻涕小孩的影子。来不及惊讶自己为何突然离开了商馆的房间,叶芯将手放在屏幕中那个头顶着蜘蛛的少年脸上,快乐的笑着。
你的礼物,我收到了,我很喜欢。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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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醒来,叶芯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似成相识的地方,这里有他放弃的一切,然而这一次已经无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