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从梦中醒来。那是一个长而缓慢凝滞的梦，他能记得有飞机掠过头顶，有炸弹落下的轰鸣，自己站在一个摄像机前说话，但说了什么却丝毫回忆不起了。他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刺进他的眼里，面具和摩托车钥匙一起摆在书桌上，连带着还有他昨天晚上没有喝完的牛奶。
他从床上坐起来。今天是星期六，他不用去上学，也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前一天留下的烂摊子……但事实上有什么要处理的呢？那个女孩，现在应该已经被警察送去医院了，而摩托车被他停在了两公里外的一个公共停车场里，可能会被偷，但绝不可能引起警察的注意。那么剩下的只有面具了。
他抬起手，伸向那个面具，但他还没有把手移动到上面，面具就像昨夜一样弹跳了起来，飞到了他的手里。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反应。
“昨天晚上我遇到的那是什么？”
“恶魔。他们从亡者的领域而来，寄生在人类的灵魂中，猎取人类的血肉。”
威尔能感受到，那是瑞恩的声音，只不过语调一点也不像瑞恩，甚至不像一个人类。
“那么，你也是恶魔吗？”
“我是狼，我也是你。我们在本质上是一体的。”
“那么你听好了，狼。我绝对和你不是一种东西，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你想要找一个替死鬼来杀那些东西，那也绝对不是我，你最好现在立刻去找别人，你明白吗？”
“我没有找到你。这都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而选择就是命运。”
“你能不能别说这些屁话？”
没有反应。
威尔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向书桌，把牛奶拿起来一饮而尽。
“恶魔没有灵魂，他们以‘原型’的形式存在，因而他们能够扭曲人的灵魂进而现身。而狼，能够吞噬他们的原型。”
“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要出去，你最好不要让我在外面看见你，不然我就把你扔进萨克拉门托河或者垃圾焚烧站里。你明白了吗？”
“你随时可以召唤我。”
“去你妈的。”
没有反应。
***
“巨龙杰森”餐馆位于新城区的最东面，其破旧的招牌在一堆霓虹灯中间显得十分扎眼。威尔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给餐馆取这种儿童读物一样的名字，但再联想到它主人的那幅样子，他也就不想去深究了。
“哟，威尔！瑞恩在哪呢？”他一推开门，迪克那烤肉味的嗓音便响了起来。迪克的本名叫罗伯特·克拉克，但因为他的德克萨斯口音太过引人注意，后来大家就管他叫迪克西，最后干脆变成了迪克。
“瑞恩……他说他最近没什么兴趣出门。”威尔决定还是不告诉他实情。
“这样！我还给他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迪克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几乎要把口水喷到威尔脸上了。“那么，你今天有什么想租的？”
“不晓得。有什么新货吗？”大多数“巨龙杰森”的回头客都不是冲着它的食物去的——只有少数人知道，迪克不仅会做德州烤肉和汉堡，还是整个西海岸藏品最多的影音收藏家之一，这其中就有许多被洛杉矶政府禁止流通的东西。迪克很少对外宣传自己的收藏，因而只有一群老客户来他这里买或者租音像，被他自己称作“杰森俱乐部”。而威尔和瑞恩就是其中最年轻的成员。
“新货？哦，我前两天拿到了一卷非常珍贵的录影带，是真实的灵异录像，只有少量拷贝在流通。如果你愿意……”
“你省省吧。《女巫布莱尔》，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迪克的表情让威尔哭笑不得。
“我怎么知道的？这录像带都发售一年多了！还有别的吗？”
“我看看……《鬼玩人》？”
“我起码看过十遍了。”
“那……这个你可能感兴趣。”迪克在桌子底下翻了两下，掏出了一张没有任何标识的碟片。“《银色星球》，安德烈·祖拉斯基导演。这份刻录我花了不少工夫才搞到，据说是有人冒着被枪毙的风险从东欧带出来的。不过是波兰语原声，没有翻译，我反正根本看不懂。你要试试吗？”
“嗯，听起来不错。”
“20美元录像厅，租一周30，怎么样？”
“你他妈在逗我？”
“不不不，我都说了这是稀有货色，肯定会贵一点。你看，我现在都快买不起肉了！要不你可以下次带瑞恩一起来，你们平摊一下就好了。”
“不了。”20美元对威尔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但他现在急需一些放松。“20美元。不过我要先吃饭。”
“明白，饮料钱免了。你要吃什么？”迪克喜笑颜开。
“‘便宜汉堡’和黑咖啡，咖啡什么都不要放。”说来可能很奇怪，但“便宜汉堡”确实是“巨龙杰森”菜单上的招牌。迪克转身进了厨房，威尔走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还没有到饭点，此时的餐馆里只有他一个顾客，在迪克走后这里突然安静得有些不合时宜。挂在墙上的电视此时正播报着新的罪案，威尔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和法国人，只有一桩又一桩的抢劫和仇杀。威尔想起他在学校里听到的传说，说在街头出现了一个惩治罪犯的英雄，套着稻草人一样的面具掩盖身份。要是真的有这么一号人，他在萨克拉门托估计也活不过三天吧，威尔想。
餐馆的门又开了。威尔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进来的是个年轻女性，染着金发，此刻正背对着他。威尔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似乎是他在学校里见过的人。迪克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威尔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公猪一般的表情。
“你要什么，美女？你好像是第一次来啊。”
“韦恩推荐我来这里的。你有什么艺术电影吗？”
“哦！韦恩老爹啊！我明白了。说到艺术电影，我这里有很多啊。你想要什么艺术？我有女人和男人的艺术，女人和女人的艺术，还有……”
“你什么意思？”
威尔认出了这个声音。他肯定在学校见过她，也听到过其他男生以下流的语气议论她。但他就是不记得她的名字——他很少会记这种东西。迪克还在说着：“你来看看就知道了！这后面有个录像厅，我们可以一起……”
“迪克西！我的咖啡呢？”威尔实在受不了了。
迪克似乎对自己的骚扰被打断感到十分不满。“你没看到这里有客人吗？”
“好！那我去后厨找玛丽帮我做了。”
一听到老婆的名字，这个中年男人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起来。“不用了，我去帮你弄。失陪了，你要吃什么吗，美女？”
“一杯香草奶昔，不需要其他的了。”迪克话也没说就走进了后厨。
那个女孩朝他走来，坐在了他面前。
“我好像认识你。你是威尔，对吧？市立第三高中的威尔·刘？”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不过这问题显得有些多余。从很久以前开始，威尔就是全校有名的受气包了。
“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字。”她说。“我是路易莎，路易莎·达萨。谢谢你。”
“没关系。”威尔看了看她。很容易就能看出，她是拉丁美洲的移民，有着略微偏黑的皮肤与带有亚洲人气质的面容，但与此同时却有着浅蓝色的眼睛，这样的相貌几乎让人看上一眼就不会再忘记。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男学生会有那样的语气了。
迪克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上面有奶昔、咖啡和汉堡。他把盘子放在桌上，狠狠瞪了威尔一眼，然后走开了。威尔几乎要笑出声了。
“你也是来借影碟的吗？”她吸了一口奶昔，问道。“是，我经常来这里。”
“和你那个自杀的朋友一起吗？”
威尔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吐出来。“啊……是的。他的名字叫瑞恩，瑞恩·诺亚。他以前也经常来。”
“这样。”她又喝了一口奶昔。“关于他的事，我很抱歉。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一种好品质，他想，虽然有的时候确实很吓人。
“说起来，这里真的有什么好东西吗？那个混球怎么看也不像是收藏家。”
“这倒不是。虽然他就是个混球，但他的钱，还有搞东西的渠道都是真的。另外，他这里有佐杜洛夫斯基的全集，你可以考虑一下。”
“好。你和他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她的脸上流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威尔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另一方面又实在不想去想那究竟是什么，“他们”到底是怎么说他的。
威尔继续吃他的汉堡，看着路易莎的奶昔逐渐减少，最后变成了一个空杯子。“你那杯是什么咖啡？”
“就是普通的黑咖啡，什么都没加。”
“我能喝一口吗？”还没等威尔说话，她就拿起威尔的杯子，抿了一口。“太苦了。”她又把杯子放回原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威尔说着，从桌边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杯子的边缘。
“为什么不呢？我又没什么性病。”她看起来对威尔的反应十分不满。而威尔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你知道，所有这些人，”她接着说下去，“无论男人或者女人，一边脑子里充满了各种肮脏变态的幻想，一边却又冠以道德和卫生的名义相互隔绝开，从而把幻想变成了某些人，特权阶级、所谓艺术家还有罪犯的特权。而与此同时，剩下那些傻子们一边为自己的道德自豪，一边被送到战场上被炸成碎片。这太荒谬了。我可不会这样。”
“不错，你应该去统治世界，这样就不会再爆发第四次世界大战了。”
“你在嘲笑我吗？”
“不不不，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对。真的。”
她一边盯着威尔，“你最好说的是实话，”一边吸了一口吸管。但杯子已经空了，吸管发出了尖锐的气流声。威尔也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当咖啡进入他口中的一瞬间，一股寒意穿透了他的全身。那本来应该没有其他味道的咖啡，此刻竟有了一种奇妙的香甜味道，而那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事实上，他昨天晚上才刚闻过。那是恶魔的气味。
“你怎么了？”路易莎一脸关心地看着他，威尔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肯定非常难看。她的身上似乎并没有被恶魔寄生的表现，他也没有闻到味道。那咖啡里的气味，一定是残留在她嘴里的什么东西。
“哦……抱歉，我没事。”他假装镇定，又喝了一口咖啡。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向路易莎解释她可能面临危险的方式，但似乎每一种都会被人当成精神病。路易莎站起身来，“我要走了，有人还在等我。学校见吧。”
“哦，好的。再见。”她走了出去，而威尔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餐馆里又恢复了寂静，他能听到迪克和玛丽在厨房里吵架。当他低下头时，面具已经在桌子上了。
“狩猎时间到。”
“去你妈的。我好像没让你出来吧？”
“你的意志在召唤我，因而我来了。我闻到了恶魔的味道。”
“那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要放任那女孩去死吗？”
威尔呆住了。他说的对，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但现在能帮她的只有自己了。
“选择是属于你的。但选择即命运，你必须面对它。”
“我明白……我明白。”说着，威尔便站起身向外走去。“结账！”
“来了，来了。”迪克从后厨里走出，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电影加汉堡……”
“我不看了，这是汉堡和咖啡的钱。不用找了。”说着，威尔把一张纸币放在了桌上。
“怎么，你要去泡那个妞吗？”迪克突然淫笑起来。“你要是对她抱有幻想，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韦恩老爹吗？韦恩酒吧的老板，也是萨克拉门托有名的色鬼和嫖客。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拿上钱，给我滚。”威尔说着便走开了。
“你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他听到迪克在他背后说。他没有回答。
***
威尔在衣柜里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他要的那件衣服。那是一件已经积满灰尘的旧机车夹克，虽然表面磨损严重，但依然能摸出是用上好的皮革制成的。在它的背面，缝着一个黑色的标记，上面描画着一匹在公路上狂奔的狼，并写着：“丹佛速狼，1972”。在标记的下面，还有单独用红色丝线缝出的数字“666”。
这是他父亲刘正道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当年，他就是穿着这件夹克，代表丹佛速狼队拿下了战后的第一届美洲摩托竞速大赛的冠军，也因此获得了666这样一个独特的编号。而在他死后，他那些亲戚们以威尔的抚养权为借口夺走了他的所有财产，并从此以后就把威尔放养在外。这件衣服，则被威尔藏了起来，因而躲过了他们的劫掠。
不过今天，他可不是拿它出来怀旧的。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大了一些，又不会显得怪异，因此能把面具和斧头都藏在里面。他在斧柄上装了一个扣环，让它可以挂在衣服内侧，面具则直接装进内袋。这样弄完之后，他又找到了一块过去的头巾，将它绑在脖子上，以便在需要的时候蒙住脸。他把夹克穿到身上，斧子的重量让他感觉仿佛背着一个枷具，但还不至于影响行动。
“它出来了。在南面。”
事实上，威尔也能感受到那恶魔，尽管那气味很微弱，但他还是能确认它的方向，以及它那恐怖的饥饿感……与威尔自己一样。似乎他的人格正在模糊，变成一个血腥的野兽，而他甚至不能去抵抗这种影响，否则今夜以及未来将会有许多人丧命。这就是命运吗？如果如此，他也不过是它的奴隶而已。根本不存在什么选择。
“我从来没有控制过任何事物。你始终是你，正如狼始终是狼一样。”
“你正在读取我的思想，不是吗？”
“你也正在读取我的思想。我们是一体的。”
威尔叹了口气，抓起摩托车钥匙走了出去。
法国人的摩托车似乎有些年久失修了，坐垫是破的，刹车也有些松动，但这些对威尔来说都不是问题。在气味的引领下，他一路向南驶去。当他最终找到了那气味的来源时，天色已经黑了，而他则看到了韦恩酒吧闪亮的霓虹灯招牌。他的嗅觉告诉他，那个恶魔就在里面，他把摩托停在门口，蒙上头巾，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韦恩酒吧里挤满了人，一片嘈杂，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跟随着那气味，他穿过大堂，径直朝吧台旁的一扇门走去。
“喂，那边是后台，不能进去。”当他走到门口时，一个服务生叫住了他。
“哦，好的。抱歉。”威尔说着，在吧台前坐下了。“你要喝什么？”
“啤酒。什么都行。”
服务生转过身去倒酒，而威尔抓住这个机会，推开门溜进了后台。
里面的灯光十分昏暗，带着暗室一样的红色，这让他得以藏在阴影里，不被里面的人发现。他环视四周，这里摆了几张桌子，上面满是化妆品和衣服，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吸烟。在另一边，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和一个年轻女孩说话，威尔一下就认出了，那是路易莎·达萨。
“……不，我不会干的。”威尔听到路易莎在说。“这不是什么羞耻心的问题。我不缺钱，也没有兴趣和那些糟老头上床。我想要的是活人，不是那种只剩控制欲的僵尸。”
“我明白了。”那个中年男人回应道，“我也不会逼你，我不是那种人。不过如果你改了主意，随时来这里就好。没改主意的话，也可以来喝喝酒，韦恩老爹随时等你。”
“我明白。不过现在我得走了。”
“好，你请便。”
两人随后拥抱了一下，路易莎转身向门走去。在她快走到门口时，那个被叫做韦恩老爹的人突然冲了上去，从背后用双臂勒住了她的脖子。她尖叫起来。
“去把针筒拿过来！”韦恩喊道，而抽烟的女人们立刻开始忙活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了几袋白色粉末和注射用具。
路易莎似乎想说什么，但韦恩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别担心，宝贝。我要给你试试我们从古巴来的新货。在试过之后，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在角落里的威尔震惊得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很快意识到，尽管眼前的这个人无疑十分符合“恶魔”的字面意义，但他并不是威尔要找的那个恶魔。它似乎还在暗处潜藏着……但恐怕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威尔带上了面具。
最先注意到威尔的，是那个外面的服务生，他推门进来，想要报告威尔的失踪，正好撞上了他。在黑暗中，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威尔的脸，就被一拳打飞到了墙上。随后，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其他人都四散而逃，韦恩则放下路易莎，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他。
威尔向左侧一闪，躲过了韦恩的第一枪，随后将房间中央的桌子一脚踢向韦恩。金属制的长桌狠狠地撞在了韦恩的腹部，让他痛的大叫起来，向后靠在了墙上。当他再抬起头时，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威尔不见了。
他举起枪，盲目地在黑暗中瞄准。“给我滚出来。”他的声音颤抖着，并没有与他手中武器相匹配的威慑力。“我的伙计们都在外面。如果你还想留个全尸的话，就赶紧出来。韦恩老爹可不是好惹的。”
依然没有声音，他举枪的手放下了一些。在下一瞬间，利用狼爪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威尔跳了下来，落在韦恩头上，双臂勒住了他的脖子，并顺势扔掉了他的枪。
“看着我。”
韦恩回过头去。他看到的是一张长满黑色毛发的脸，两颗獠牙几乎戳到了他的脸上，他能闻到那呼吸中不祥的血腥气味。他感到有灼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大腿流下，而他已经僵硬得无法移动哪怕一点点了。
“你……你想要什么？我的……我的钱不在这里。”
“离那女孩远点。如果你和你的人再出现在她的身边，你的残肢就会成为电视上的头条。明白了吗？”
“好……好的，我明白了。”
“那就快滚。”
威尔放下了他。他踉跄着站了起来，从另一个出口逃了出去。威尔看着他关上了门，又回头看了看路易莎，她似乎被韦恩勒得晕了过去，此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呼吸还是平稳的。周围又陷入了不合时宜的寂静中。
但是，还没有结束。
在那恶魔出现之前，威尔首先闻到了它的味道，在空气中急剧增强。紧接着，角落里的一个通风管打开了，一个细长的身躯从其中蠕动而出。它浑身长满了介于鸟羽和真菌丝之间的毛发，随着它的爬行微微颤动着。它有着蠕虫一般肥胖的躯体和蜈蚣般的附肢，但每一只附肢都是大小不一的人类前臂。它慢慢爬到了路易莎面前，回头看着威尔。在那没有任何器官的头部上有一个空洞，里面勉强能看见一对红色的眼睛。
“把她……给我。”
“什么？”
“她……是我的爱人。我的天使。她将会接受我的爱，终有一天。”
“那，请自便。”
“……谢谢。”
它转过头去，继续向路易莎蠕动。就在这时，威尔掏出藏在衣服里的斧头，猛地朝它背上砍去。恶魔发出了一声惨叫，威尔并没有停手，又用尽全力将斧刃向上拉去，在它背后留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一直延伸到头部。随后，他扔下斧子，用手扒开裂口，把里面的人拉了出来。
那是一个和威尔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有淡红色的卷发和雀斑，浑身笼罩在黏液里。威尔踩住恶魔的躯体，把他的身体拉到与自己平齐，随后注视着他，发出了仪式的怒吼。
液体开始从他的嘴里流出，那就是被狼称作“原型”的东西，威尔想。但这时，那男人突然也发出了怒吼，抓住了威尔的手。
“你无法分离我们！这是命运！她属于我！”
从他的嘴里喷出了一团黑色的粘质，击中了威尔的脸。威尔感到脸部一阵灼痛，视线也模糊了，在一阵眩晕中松开了手。借着仅剩的一点视力，他看到那男人钻回了恶魔的躯体里，随后飞快地爬回了通风管。
大概过了一分钟，灼痛逐渐消失了。威尔摘下面具，随后就听到了狼的声音。
“那个人已经完全和恶魔融为一体，无药可救了。你必须杀了他。”
“明白了。”这时他才感到，这一次变化为狼与上一次感觉完全不同，没有撕裂感，也感不到恶心。他站起身来，开始计划怎么出去。
门突然打开了。他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身后拖着倒在地上的韦恩老爹。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衣服，头上罩着一个稻草人一般的面罩。互相见到对方，两人都呆住了。
威尔随即反应过来，蒙上脸夺门而出。但已经来不及了，在他冲出门的一瞬间，他听到那个稻草人清晰地呼喊了他的名字，声音中带着毫无掩饰的震惊：“威尔？”
而令威尔甚至更加震惊的是，那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绝不会听错。令人难以想象，那个在学校中流传的都市传说，竟然真的存在。而那个人，竟然是迈克尔·巴克罗夫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