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轮交战下来,我也有几分醉意了,看着在眼前飘散如烟的灯光,竟有一种在梦中的虚幻。
望着沙发上堆满的少女们,我晃了晃身前空荡荡的酒瓶,把它随意地丢进了箱子里。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还在硬撑的卡尔,她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手中还举着最后一瓶啤酒。
玫红色的双眼雾蒙蒙的,白皙的脸蛋也染上了酡红,就连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再喝下去就得陪夏莹去趴着了。
“行了,卡尔,别喝了……”
有些费力地控制住要打结的舌头,我站起身从她手中夺过那罐酒,一饮而尽之后丢进了身后的垃圾箱。
“我……我可还没……”
卡尔反应迟钝地握了握空空如也的右手,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这才气鼓鼓地抗议。
我坐了下来,双手支撑着骨酥筋软的身体,想了想接下来要说的话,长叹一口酒气。
我不觉得她做好了准备,可现在不说,我怕之后又没有机会再去道别了。
“卡尔,现在就剩咱俩了……跟你说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她两只小手拖着粉腮,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醉眼朦胧地望着我。
“诶,是要表白了吗,指挥官~”
卡尔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我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小姑娘在酒精的驱使下语出惊人。
我也不怪她,只当是喝多了说胡话。
“你明天就得,嗯……离开一阵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颤动不那么明显,可这难度太高,任谁也做不到。
卡尔装作没有听到,可她愈发严肃的神情告诉我,她很在意这件事情。
“真的吗?”
“真的,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直到今天。”
她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大脑如同宕机,呆坐在那里。
“他们告诉我,你的新素体准备好了。”
“可我还没准备好啊……”
我微微低下头,没敢看她脸上的表情……我害怕看到她失望透顶的表情。
“我很抱歉,卡尔。”
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我,能说的只有抱歉——其实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都是无法改变这一切的。
“没关系,指挥官,这不怪你。”
卡尔挤出一个微笑,她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还在想,也许我都被他们遗忘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职业生涯还算成功。”
“对吧,指挥官?”
她在桌下藏着的手攥成拳头,骨节发白,可表面仍然是云淡风轻。
只需在多一丝压力,她心中的弦就会绷断,奏出破碎之音。
我知道卡尔现在的心理状态极差,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以她的生涯长短来看,在这里的时间简直短得不值一提。
哨所只不过是她长途旅程中的一个服务区,一个休息站而已。
现在,她该重新启程了,却怎样都无法割舍在这里的记忆。
“但是,只有在这里,我才活的真实……”
卡尔哽咽地说道,迷醉的双眼激起涟漪,像是梦境被撕得支离破碎,只留下痛苦的清醒与她作伴。
“我不想走,真的,就算能变回去,我也不想离开。”
她的话语中明显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哭腔,原来曾经想要成为的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是如此高昂。
“对此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冲动,走到卡尔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她低垂着的小脑袋。
那一刻,已经被我用真相捅得千疮百孔的堤坝,彻底被伤感的潮水冲垮。
卡尔忽然站了起来,一头扎进我的怀里,纤细的双臂使劲儿抱着我,用无声的啜泣控诉她不愿面对的现实。
我下意识地半跪了下去,比她只高一点,试探着环抱住卡尔那娇小的身躯。
“呜——”
正是我彻底搂住她的那一刹,卡尔沉闷的哭声忽然响了起来,我的衬衫也在那一刻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浸湿。
窗外大雪纷飞,偶然有几颗冰晶穿过窗棂,贴在白雾弥漫的玻璃上,想要看清里面的景象,却只能渐渐融化。
融水贴着外壁滑落,仍然无力清洗掉内侧的雾气,只能周而复始地落下,被寒冬化作又一颗冰晶。
也许它们也会哭泣,可人们看不到,因为没人擦去那些水雾,没有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小孩子们喜欢背着大人在上面胡乱涂鸦,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很有趣。
也有的人依旧习惯在上面写写画画什么,那是因为他们记得回忆中自在的场景。
可涂鸦终究只是涂鸦,会被大人训斥一顿后重新起雾;图画也只能是图画,终究会被遗忘在原地,再度消失。
我知道冬天总会有结束的那天,可有的人早就迷失在了第一场雪中。
卡尔静静地趴在我怀里,衬衫被打湿了一大片,可我不觉得它冰凉,反而有些余温。
“您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对吧?”
她没有抬起头看我,含糊不清地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是的。”
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见到卡尔的第一面,我就已经猜到会有离别的一天。
“那为什么……”
卡尔终于抬起了头,眼眶通红,注视着我的眼睛,不到两秒又把头埋下去了。
“呜呜呜你个奇葩,可恶的陈光……”
她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我感受到衬衫的另一处地方又被温热的泪水打湿了。
除了抱着她,抚摸着她耷拉着的小脑袋以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良久,卡尔终于红着小脸抬起了头,这次倒是没敢直视我。
“卡尔,还记得我教给你的东西吗?”
“不记得了,再来一个月重新教!”
我被她恶狠狠地样子逗笑了,明知临行,却还是这幅小孩子的模样,我真是一点心都放不下。
“别闹,我说真的,改造完成之后,你的肩上可就担着一队人的命了。”
“我不听我不听……”
我只能无奈地把双手放在她瘦小的双肩上,看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的卡尔,语重心长地说道:
“卡尔,现在逃避是没有用的,你必须接受这一切,这就是生活。”
“你会有许多优秀的队友,也会接到许多艰难的任务,你得带着她们活着回来。”
“在这里你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和我玩闹,但这一去你就必须得长大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失去的不仅是一位亲自带出来的优秀狙击手,还有那个活宝卡尔。”
“去吧,我把你这个小尕子带出来,你也得把那帮小尕子给我带好,明白吗?”
情绪不断上涌,把我自己都说的热泪盈眶,更别说哭的梨花带雨的卡尔了。
她退后两步,给我敬了个军礼,那是我见过最为严肃的卡尔,尽管她的眼中还挂着热泪。
长夜漫漫,我和卡尔没有从容地进入梦乡。
我讲了一夜的话,她听了一夜的话,可我实在放心不下,总觉得还有哪些地方没有顾及到。
“指挥官,我们还会再见吗?”
卡尔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对于这个问题,我其实早已有了预想。
“世界这么小,总能遇到的。”
看着她总算绽放出的笑容,我有些庆幸自己说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没有告诉她:世界又是如此之大,一次不经意间的挥手可能就是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