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所重归安宁,暂时没有了经济负担,物资也都配备齐全,下一步就是得研究队伍的未来发展方向。
任务结束,她们自发组织了一次统筹活动。
哨所储备的各类物资被分门别类地安置妥当,以前当过仓库管理员的白莯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些陈年罐头。
生产日期已经是将近十年前了,保质期自然也过去了很久。
45向我提议,把这些“霉味”的罐头当作战俘的口粮,这样不仅可以省下一大笔开销,还能让蒙在鼓里的她们对我心怀感激。
这个建议获得了除战俘之外的一致赞同。
“铁血的人形只要获得能量就行,但是管理后勤补给的我们,要考虑的可就很多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装作身不由己,无奈地叹气。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过期食品对于铁血人形来说,除了味道会差一些,貌似没有别的大问题。
提议很快得到了实行,那天,刽子手说她吃到了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餐。
就连仍然嘴硬的衔尾蛇,嘴角也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
“果真是优待俘虏,指挥官,我刽子手下辈子还跟你!”
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作为人嫌狗弃的铁血人形,居然在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咳……好吃就多吃点,我有事先走了。”
希望她下辈子也不知道罐头背后的真相。
“指挥官您慢走……我真的艹了,衔尾蛇你丫是饭桶转世吧,连声谢谢都不会说!”
“要是没有他,咱们早进废品回收站吃大份了,指挥官的恩情是还不完的!”
身后很快就传来了刽子手怒斥衔尾蛇吃白食的声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真,半点心眼子都没有。
俨然一副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的大忠臣模样。
甚至在刽子手花言巧语的渲染下,衔尾蛇的立场也发生了些许动摇。
但我还是有点害怕,她出任务的时候我一定要离戟把远一点。
由于集训结束,我给少女们放了个短假,让她们去别墅那边好好休整,养足精神准备应对下一场挑战。
“对了,谁会机械维修,今晚辛苦留一下,帮我个忙。”
我想起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刽子手,她嘴上是不说,但总是呲着牙倒吸冷气,凳子都碰翻了好几次,看着都疼。
既然这位获得良民证的铁血精英都说了,我这里优待俘虏,那这条伤腿总不能一拖再拖。
格里芬和铁血的义肢安装技术可能有所不同,趁着现在有空闲,还是让她尽早适应为好。
总不能到时候让衔尾蛇推着个轮椅,刽子手端着把冲锋枪,大喊“冲刺!冲刺!冲!”,那也太丢面了。
然而,要想在战术人形里面找到一个会机械维修的,那无异于在土木老哥里面找一位小麦抗倒伏专家。
少女们有心无力,只能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夏莹弱弱地举起手,谦虚地表示:
“指挥官,我以前跑剧组的时候学过一点,应该能帮到您。”
虽然有些疑惑剧组为什么会教这些东西,但她可能是全队上下最懂行的专家了。
我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跟我来一下,其她人可以解散休息了。”
姑娘们见帮不上什么忙,只好遗憾地纷纷离开,我则是带着夏莹来到了地下室。
其实对她,我还有一些私心——
作为民用人形改编而来的战术人形,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和过往的经历有关,相较队伍里的其她少女而言显得有些脆弱。
这个奇怪的现象,是从雷电那里开始,也是她提醒我的。
我从来没有因此责怪过她们,无论是谁都会有心理压力达到荷载极限的时候。
在医院事件结束后,一直强撑着的夏莹就经常来找我咨询关于PTSD的事情。
也许是作为一名战术人形的羞愧感束缚了她,许多问题都很模糊,我也很难作出准确判断。
但是,作为人形,会感到恐惧吗?
啊,当然了……我曾亲眼见过的。
所以,我才会想,趁着这次能够和她长时间独处的机会,试着去解决这个大问题。
我虽然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但仗着丰富的阅历,应该也能处理好心智上的创伤。
毕竟,除了我以外,恐怕不会再有人这样关怀一位战术人形了。
继续往前走,在我身后紧紧跟着的少女忽然打了个喷嚏,浑身寒颤,好像关押在这里的不是铁血人形,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没事的,指挥官,可能只是有些冷吧……”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强颜微笑着,似乎是想起了和刽子手交锋时,那个命悬一线的夜晚。
闭上眼,炸弹背心仿佛又在耳畔滴答作响,眼前浮现出自己粉身碎骨的凄惨模样。
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她更害怕那个人的生命会因此消逝。
不对,那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
夏莹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危险的思绪甩到身后。
但医院里发生过的惨剧,又在顷刻间像是龙卷风一般席卷了她的脑海。
白花花的脑浆穿透浓厚的硝烟,连同鲜红一片的血液泼洒在她的脸上。
那些充斥着痛楚的尖叫声,她好像能够感同身受一般,心智被灼烧得滚烫,几近熔化。
还有更多,更多……
以往的事情如潮水般袭来,她惊恐地发现,眼前竟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人形,也会感到恐惧吗?
这个问题,也许在几个月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作出否定的回答。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智正在亲历一场浩劫。
唯一的演员,是少女自己。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我回过头,发现夏莹怔怔地站在原地,双目无神,小嘴求助似地微张,身体止不住地打着寒颤。
“夏莹?”我靠近了一些,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没有反应,娇小的身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沙漠之鹰?”我这次大声呼喊着她的烙印代号,用力摇晃起她的肩膀,试图把她从梦魇中唤醒。
终于,少女混沌一片的金眸恢复了清亮,紧随而来的是几滴闪烁的泪花。
夏莹陡然伸出双手,攀上我的手臂,怎么也不肯松开。
呼吸愈发急促,带着微弱的哭腔,她哪里还有往日那副优雅端庄的样子,狼狈得简直就像是行将溺毙的落水之人,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指挥官……我刚才看不见了,你怎么那么模糊,大家都不见了,我好害怕……”
“求求您别走,我找不见您了……”
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手臂上传来的绞痛让我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咬着牙紧紧抱着她。
“啊……我感觉到了,我能看到您的脸了,呼……”
少女使劲把头埋进我的胸膛,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渐渐泄力,直到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良久,她的脸蹭了蹭我的外套,缓缓抬起,脸上又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她调整状态的速度很快,只有发红的眼眶和依旧氤氲着水汽的双眸在提醒,刚才发生的事情并非幻觉。
“对不起,我……吓到您了吗?”她恋恋不舍地从我怀里离开,轻轻揉搓着我皱巴巴衣袖下满是红印的双臂。
我点头,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会一直都在。”
她轻笑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没事的,我只是在……在练习演技罢了,没有那么严重……”
事到如今,夏莹还是想仅凭自己一人对抗堆积如山的心理压力。
甚至故意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让我再为她分心。
至于心智刚才承受了多么恐怖的压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我不顾少女形同虚设的阻拦,上前两步,用力搓了搓她的头顶。
手感柔顺,毛茸茸的,还带着些少女身上独有的香气和温度。
“你这借口,找得可真够烂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今后得多多关注队员们的心理状况了。
“才……才不是什么借口……”
“我完全没事,真的呀!”
她羞怯地伸出手,搭在自己的头顶,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
“以后每周都得来找我,三次,明白了吗?”我开玩笑般地说道。
沉默了半晌,夏莹忽然眸光低垂,嘟囔了一句“好吧”。
我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的病因,并且定制好了治疗周期。
“既然你同意了,那事不宜迟,咱们就开始第一疗程的治疗。”
-“什么?”
少女显然没想到,这儿戏一般的话居然是真的。
“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说着,我牵起她的小手,一路来到关押室门口。
刽子手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破木椅上,还在孜孜不倦地给衔尾蛇描绘未来的好光景。
而缩在角落里,一脸生无可恋的衔尾蛇只能闭上双眼,希望这个聒噪的家伙早点被抓去当壮丁。
这样,她也能清静点。
“刽子手,出来一下。”我推开门,向她挥了挥手。
相较于心理医生常用的话疗手段,我认为这样的治疗方式才是最简单粗暴的。
一次根除病灶,不留后遗症。
简直就像小时候孩子们最害怕的针头一样,扎进去的那一下会带来莫大的痛楚,但这也是最为直接的治疗手段。
“别担心,一开始会有些痛苦,不过你习惯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到我的话,夏莹再也不敢嘴硬了。
她小心翼翼地抓着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探出小脑袋看着一瘸一拐走来的刽子手。
糟糕,PTSD又要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