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搓了搓微微出汗的左手，看着99+条未接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指挥官，特工，这两个看似弦也不沾的职业，自过去的几小时之内彻底压在我的肩头。
是的，有这么一天，我并不感到意外。
缓缓按下回拨，把手机搭在耳旁。
铃声转瞬即逝，一秒钟不到，电话就接通了。
没有寻我不见的慌张，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质问，预想中最可能的情况均未出现。
短暂的沉默后，如冬风擦落树梢的雪花，45平静如常的声音穿过听筒。
“忙完了？”
“忙完了。”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我强挤出一个微笑，不知给谁看。
“嗯，那就好。”她应和一声，继续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公派出差。”
“哪里？”
-“顿涅兹克。”
我随口说出早就编好的地名，甚至已经想好了一整套故事来完善细节。
但45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叹气：
“多久？”
-“也许一周，也许……”
“没关系。”
她打断了我，良久，电话那头传来她深呼吸的声音：
“我等你。”
不等我有所回应，电话挂断。
我没能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灰暗沉寂的海克斯飞门。
两分钟过去，依旧没有任何传送的迹象。
我收起手机，揉着脸苦笑。
她大概已经猜到，所谓的“出差”不过是隐瞒真相的借口。
我整理好散落满地的情绪，径自走到房间里。
拉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我常用的衣服，还有一套从没穿过的格里芬制服。
再向里摸索，丝滑柔顺的触感，应该是45的睡衣和一些居家服。
在最里侧，是一个隐蔽的小开关。
轻轻扳开，衣柜一侧的全身镜缓缓翻转。
一套碳素黑的西服和衬衣领带，还有一件做工精细的风衣。
早在见识过酒店的特殊服务后，我就抽空给自己置办了这么一身，以备不时之需。
收拾停当之后，我回到客厅，在餐桌上留下一张字条。
“晚饭不用等我了，各位。”
与此同时，远在哨所附近的射击训练场上。
416屏气凝神，抬手瞄准，手指快速扣动扳机。
一枚枚刺破寒风的子弹精准命中移动标靶，清脆的碰撞声如同冰晶碎裂般悦耳。
少女动作利落地卸下打空的弹匣，检查武器安全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侧目看向班里的一众队员，除了G11还有气无力地打着哈欠，大家表现都很认真。
对了，还有……那个突然离开，坐在不远处的板凳上，只是接了通电话就愁眉不展的屑班长。
“怎么了，45，出什么事了吗？”416踱步走来，双手负胸，满脸狐疑地盯着她。
45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没能注意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听到416在问自己，她立刻锁屏手机，调整嘴角的弧度，露出了她最为擅长的假笑。
“嗯，怎么忽然关心起我来了，416大小姐？”她装作无事发生，还反过来揶揄了几句。
416不为所动，作为相处已久的老队友，她都快免疫45对自己的调笑了。
“哼，那通电话，肯定是关于指挥官的吧……别想蒙混过关，我太了解你了。”
-“哎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呢。”
45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手机塞进衣兜，低声解释道：
“他要出趟远门，格里芬公派出差，应该是去……嗯，基辅吧，学习交流。”
她没有说出原本的地名，而是在虚假的真相上又加盖了一层。
有些事情，只需要她一人知晓就足够了。
“可是，指挥官以往都会选择随行人员的，这次却……”416没来由地觉察到一丝危机感，托腮沉思着。
45眼皮微微一跳，担心敏锐的416再问出些什么来，慢慢悠悠站起身，抱着冲锋枪向靶场走去：
“那我就不知道了，啊呀……休息时间结束，该去训练了。”
然而，她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开始发抖，焦躁不安的内心仿佛一台永不休止的蜂鸣器。
呼吸的节奏愈发急促，耳鸣声占据整个听觉系统，却又不敢，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几轮射击下来，成绩差得惨不忍睹。
到了最后，手臂无力地瘫软垂落在身体两侧，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细管渐渐抽干所有力气。
一梭子弹打下去，脱靶占十之七八，还有几颗飘到旁边的靶子上面。
雷电刚装填好子弹，就发现自己的标靶上出现了几颗歪歪扭扭的弹孔。
她扭头看向面色凝重的45，什么也没说，只是眨了眨眼，当做无事发生。
当训练结束，新任后勤官格琳娜统计弹药消耗时，难以置信地确认了十遍甚至九遍——
配给雷电的弹药量，是原先的两倍。
………………………………
晚上九点，莫斯科特维尔城门广场7号，白俄罗斯火车站前。
暮色涂抹着车站新古典主义的立面，广场上的石制雕像在雪中屹立，手臂坚定不移地指向西方，臂膀上积着一层薄雪。
来来往往的人群裹紧大衣，低着头，无数股灰色溪流匆匆汇入车站拱门，完全没有注意到千篇一律生活中难以触及的美丽一幕。
少女双手拎着小巧手提箱，静静伫立在广场一角，金褐色的长发扎成干练的长马尾，眸光审视着形形色色的过客。
些许雪花飘落发梢，她优雅地抬起被夜色漆皮包裹的小手，拂去风霜，却不经意间流露出卡其色风衣下墨绿色的修身针织毛衣，以及皮带连接着的及腰连身裤。
那套如黑夜玫瑰般透露着迷人危险气质的长裙，则装在手中的小皮箱里。
唯一可惜的是，她精致的脸庞因任务需要，特意涂抹上了沾有瑕疵的妆容。
如此一来，只要不深入了解，旁人根本无从分辨她是人形，还是普通的人类少女。
PPK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冰冷夜里迅速消散，平静的双眸以近乎静止的频率缓缓移动，扫描着广场的每一个细节。
车站钟楼的时针依然勤勤恳恳地工作着，费力地把自己扳到九点零七分的位置。
接头的时间，到了。
正当PPK打起精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那名有过一面之缘的新上峰时。
她忽然察觉到衣兜里多出了一份本不属于它的重量。
“叮铃铃——”
她摸向口袋，一部预付费手机，来电人信息无从追踪。
接通，环顾四周，少女脸上依旧平静如常，内心却警铃大作。
因为她根本找不到那个给她打电话，也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把手机塞进她兜里的人。
沉默了五秒后，电话那头飘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杰西卡·邦德，两分钟后，‘河畔’咖啡馆，3号桌，你知道规矩。”
PPK依旧默不作声，挂断电话，毫不犹豫地走到路旁。
她的化名只有克鲁格和新上峰知道，所以来电者是谁，不言而喻。
拆电池，掰手机，过马路时隐蔽地丢进路过的垃圾车里，一气呵成。
少女的步调看似不急不缓，但内心已经对她的新上峰多出了几分期待。
“呵，有点意思。”
PPK轻笑一声，推开咖啡馆紧闭的门。
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3号桌上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不见。
眼尖的店主人没有给少女思考的时间，热情地靠在柜台前问候：
“您好，这位女士，需要点些什么？”
PPK顿时心乱如麻，下意识攥紧手中的提箱握把，打量起挂在头顶的菜单。
无数种猜测涌上脑海，但作为一名特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保持冷静。
她慢慢站在柜台前，至少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
斟酌再三，PPK微笑着给出回应：
“那就，来一杯……”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深色风衣，跨步迈进店门的男子摘掉满是雾气的下半框眼镜，自信笃定地对着店主人下了单：
“两杯焦糖玛奇朵，谢谢……她的我请。”
店主人丝毫没有怀疑，好像对这种情况熟视无睹，礼貌地伸手指向店内：
“好的，托拜厄斯·里佩尔先生，请你们在3号桌稍作等候……需要甜品吗？”
-“不用，我们很快就走，谢谢。”
我从衣兜里给出现金，一枚金色的特制硬币压在钱币下，又掏出麂皮布擦干净手中的镜片，重新戴好。
店主人自然摸到了那枚硬币，神色淡然，装作无事发生，回到后台默默做咖啡。
在这一系列动作之后，PPK已经坐到预定好的位置上了。
至此，临时更改地点的接头结束。
我抖了抖风衣上沾着的雪花，从容不迫地坐在她的对面，送去夜晚的问候：
“晚上好，‘艾丽卡’。”
少女饶有兴趣地托着粉腮，舌尖不着痕迹地划过红唇，轻轻眯着眼，嘴角勾起：
“晚上好，‘冻湖’。”
